七月初五的霜羽巅,早在修真界传开了。
仙道大会,被办得一塌糊涂。
血洗霜羽巅。
听闻,是在天决擂台上的李凌昀,即那道奕掌门之独子,忽然间蜕了一层皮,眨眼间,就成了三界俱恶的弑风妖。
说是被附了身。
它来势汹汹,先是将同它对决的那人打得血肉模糊,再是伤及了在座无辜,虽说没死人,可也有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在那场波及中落了苦疾。
幸而有那衿浣派的睢清在,一剑将它制服,剖了它肮脏的血肉深埋于雪土之下,加以封印禁之,不然,也不知是要应了谁的验,霜羽巅欲成乱葬岗。
——
那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日。
李睢清也是肉眼可见的清瘦了。
她时常来到天决擂台外,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重演。随后抱着自己,薄薄的一片,在风中一点点地破碎。
苡鸢觉得,她像是一只飞翼残缺的蝴蝶。
任风吹,她便飞。若风止,她便失了方向,不知往何处去才好。
其实那日她在台下看着,是有动容的。
李凌昀身躯僵直,一点软意也没有。李睢清就这样一点点地把他抱紧,融入自己怀中,泪水不断地往下掉,颤着唇不语。
苡鸢会如何做呢?
若不是看见睢清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转过来,苡鸢估计直到现在也无法抉择个所以然来。
她一边抖着身子,一边低声抽泣:“苡鸢……我杀了凌昀……是我,是我杀了凌昀……”
是,苡鸢是神。
可她说,“凌昀活不了了……凌昀……”
苡鸢忽然想到了李凌昀未死的结局。
是吊死在木架上的一具残躯,是被唾沫淹死的最后一次仰望,是那些人一次次的期待和指责,那么,什么是他呢?
她是神,无所不能。
可她是神,不可无所不可。
于是她在台下默声,毫不动容。一直待到李睢清将提着的心放下,情绪渐渐定下,她才会笑着说,“我送你回知雪庄吧。”
没有白绫,也没有哭声怨怨。
李凌昀的死,对谁而言都不是意外。
就好像他天生该死。
在这偌大的三界,人言可畏。一口一言地说着,生时胆小如他,竟在死后成了众人嘴中无恶不作的妖人。
说他烧杀抢掠,骂他欺凌弱小,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光是用嘴就能做到的事,实在太多。
雪亦停了整整三日。
在暖曦之下,层层冰雪走向消融,霜羽巅逐渐有了青山的模样。
如同她心中的那片识川,春意浓浓,远黛之样。
可李睢清仍旧是面带寒意,笑也少了。
世人歌颂她为圣女,武为天下第一,大义灭亲毫不犹豫,生得菩萨面,心若寒冰冷,义勇双全,堪为大任,这才是霜羽巅该定下的继承之人。
靠杀了人?
仅仅只是靠她杀了人。
杀了他们眼中所谓的奸邪。
她李睢清就被推上高位,在声声欢呼中反抗不得。
那么从前呢?她从前斩恶无数,懂得大义,亦知诗书,剑术无双。她好像没变什么。
变的,只是剑下的人。
她靠杀了自己的师弟,成了歌颂的人。
被歌颂的人。
她想起那剑下断断续续的口吻,模糊不清的泪眼中,李凌昀说自己如愿了。
她到现在都不曾想明白,什么是他的愿。
只是他死的那夜,衿浣派上下动荡不安,道奕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晕了过去,其他弟子亦是惊魂未定,难发一言的。
李执霏似是清醒,招呼了不少人,说是要烧了他这一邪祟的屋子,免得染了妖气。
苡鸢带着她去把人拦下。
也就是在那时,她偶然窥见了压于李凌昀枕下的一幅画。
极淡的色彩。
几笔几画,描出了她与大师兄李凪廉的轮廓,可师兄就小小一点,藏在水墨高山之下,如同不经意撒出的浓墨,而她,紫衣飘然,乌发在后,明明只是背影,她却一眼认出了自己。
这是什么时候的来着?
她不记得。
关于大师兄的一切,都开始渐渐模糊。
却见李凪廉在山脚下吹奏竹笛,小到融于山水中,她就这样背对那画的人,远远地听着。
她回头看向苡鸢,斟酌着开口:“苡鸢……这画……”
苡鸢莫名想起知镜说的,李凌昀似是喜欢睢清的。
可她如今宁愿这句话烂在泥里。
永远不能面世。
生者也好,死者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