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花被凤琴搀着,一步一步,慢悠悠迈过门槛。云舒看着她,曾经精干的女人一夜之间被摧折得虚弱无力,整个人仿佛吊在了凤琴的胳膊上,脸色蜡黄,唇色尽失,每一口气都喘得费劲。
玲丫头跟在她娘身后,两只手紧紧交握,头低得仿佛快要折了脖子。
她终于走到了大堂中央,长出一口气,抿一抿唇虚弱地喝道:“跪下!”玲丫头啪一声,直挺挺跪在了云舒面前。
众人都惊住了,连云舒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要起身去拦,可想了想,终是又安顿地坐在了椅子里,漠然地望着玲丫头。小玉儿狠狠地瞪着她的脑袋,眼睛简直要喷出了火。
玲丫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始终不敢抬头:“云……云舒姐姐……我……我错了……我不该撒谎……不该……污蔑你……对……对不起……”说着朝她猛磕几个头,梆梆梆,声音在整座大堂回响。
云舒被嗑懵了,愣愣抬起头,看着杨金花。杨金花望她一眼,拍拍凤琴的手,凤琴咽着泪,缓缓扶着她在钟奕面前跪下。
钟奕惊得唰一下起身,连忙上前去扶:“杨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骨还没好全,莫要折腾自己了。”
杨金花摇摇头,轻轻隔开他的手:“公子,杨金花跪了这一下,心里才能舒坦。即使日后离开了钟府,也能安安心心做人。”
钟奕听她话震住了,默默退开几步,又坐回了椅子上。
“公子,杨金花这一跪,只为一事。就为我教子无方,养出个女儿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她为躲避她那个畜生爹爹的责打,竟在当晚那种情形之下出口污蔑云舒姑娘,让姑娘蒙冤蒙羞。是我家风不严,管教疏松,以至于闹出这等丑事。”说着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
“都是一起共事多年的伙计,我那个混账夫君是个什么人,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照不宣,甚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她继续道:“他对云舒姑娘见色起意已久,但我没想到他竟胆大到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们一家被赶出钟府,是咎由自取,我杨金花无一字怨言。在离府前,只这一件事,我必须为云舒姑娘洗清冤屈,如此我也可无挂无碍地走了。”
话一落地,一室皆静。亮堂堂的大厅里,她明明跪在那儿,却无端端叫人觉出高大。
“话说完了?凤琴,快扶她起来。”
“哎!”凤琴听到主子吩咐,忙不迭上前去搀她的手,杨金花扶住凤琴,缓缓起身。
钟奕看着她,面容肃穆:“杨姐,感谢你的仗义执言,只是这件事错了就是错了,该怎么做我们还得怎么做……”
杨金花摆摆手:“公子切莫误会,这府里头我本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即使公子不说,我自己也会走。这些年,感谢公子的照拂,给您添麻烦了。”说完朝钟奕深深一个鞠躬。
钟奕重重叹一口气:“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身子别再熬出病来。”
杨金花颔一颔首,凤琴又搀着她往出走,玲丫头抽抽噎噎地站起身,跟上她娘亲。人群中竟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杨金花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众人是不舍,是惋惜,更多的,还有敬佩。
云舒望着那个蹒跚而去的病弱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她第一次真真实实地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何为风骨,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一位厨娘。
钟奕特地嘱咐,要留杨金花在府上多加休养。在府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杨金花终于还是收拾包袱,准备离府。钟奕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她也不客气、也不推脱,恭恭敬敬地收下这笔钱。
是日一早,杨金花一家人将打包好的行装往马车上堆,一群丫鬟小厮在后院门口执手含泪相送。
“杨姐……我们舍不得你走……”几个在她手底下做事的小丫头哭得最凶。她笑一笑:“哭什么?我走了,少了个成天给你们挑刺的人,你们不舒坦了才是?”她们狠命摇摇头,却是哭得更凶了。
王强根在后面搬东西,缩着脖子不作声,更不敢上前搭话。玲丫头躲在了马车里,不见人影。
这边厢大家正抹着泪,凤琴擦擦眼无意间一个抬头,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呦!”她怪叫一声,胳膊肘捅捅杨金花,往那边撇撇嘴。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柳云舒,后面跟着她那个形影不离的小丫鬟。
王强根见云舒来了,东西一丢,赶紧地掀开车帘子躲了进去。众伙计见她来,纷纷侧目让道。
云舒没有走到近前,她在不远处停下,顿了顿,朝杨金花深深鞠一个躬。她直起身,和杨金花四目相对,两个人就这么看着,没有说话。
杨金花朝她颔一颔首,又同姐妹们道别几句,跳上车,坐着马车驶出了巷子。
云舒目送杨金花离去,才转身和小玉儿回了前院。
她们走上小径,忽而听得一阵剑啸,隐隐约约似从涵绿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