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从牛车里取出暗红绸缎包着的盒子,言笑晏晏:“沈姑娘,真巧。”
未出阁的姑娘孤身上门本是极大的忌讳,但沈絮川这些年什么事没见过,并未觉不妥。
“沈姑娘一直躲着陆某,连麒麟阁也不去了,难不成是怕陆某灭口?”
沈絮川一噎:“陆公子才高八斗、品行高洁、心胸开阔,不会与小女子斤斤计较……”她实在编不下去,郁郁气闷,咬牙挑衅道:“对,我就是怕你灭口。”
陆雨时忍不出轻笑出声,长眉一舒:“姑娘戏本子看多了。”
沈絮川耳朵都红了,一甩头,拼命叩着门环,好像身后跟了个讨债的。门终于开了,老仆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沈絮川寒毛直竖。
朱哲文夫妇先见自家侄女。沈絮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姑母王舜华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极为不豫。
沈絮川侃侃而谈:“先前与表兄有一面之缘,其人确是光风霁月,但我决心侍奉母亲,无意嫁人。姑母信守诺言,絮川感佩至极,冒犯之处,请姑父姑母多多担待……”
王舜华打断她的话:“朱家虽非豪门大族,却也是殷实人家,若非当初和你父亲有约,从煕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婚姻大事怎能由女儿家做主?你要侍奉母亲,难道朱家付不起你母亲的药钱?”
这话甚是难听,沈絮川向堂上轻一福身:“家慈出身徽州,流落吴江,十几年也未求过谁,就算侄女进了您家的门,也万不敢劳烦朱家照看。侄女家贫,与母亲包了些粽子,忝作赔罪。”
朱哲文捋须不语,王舜华气得脸色发青:“带回去,朱家收不起你们的礼!”
沈絮川又是一福:“告辞。”
花厅外一阵荷风扑鼻而来,她深深一嗅,神清气爽,颊上不禁露出两个清澈梨涡。
陆雨时在蔷薇架边远观半晌,他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擦肩而过时,他扬唇一笑,沈絮川不知着了什么魔,攥着一朵新摘的蜀葵,木桩般杵在池塘边。
不多时,花厅里飘出朱哲文愤愤的话语:“……这个孽子,竟敢在花楼里过夜!从煕的性子我知晓,我和拙荆定将他管得严实,不去扰他表妹。絮川是个好孩子,颇有其祖之风,许给犬子确是委屈了。公子这方宝砚,真教老夫受之有愧啊……”
沈絮川一时心中巨震,他为何要帮她?不对,他要拜托朱从煕在皇帝面前说道,砚台是谢礼。如此想来,镇静不少。她脚底抹油,不动声色地溜出桃花庵,在巷子里走了没一刻,就被牛车截住。
沈絮川硬着头皮道:“公子何意?”
陆雨时掀开车帘,清隽面容沐着暖阳,眼底光华流转。
“姑娘回麒麟阁么?”
“不回。”
沈絮川走出丈远,又折回来,把竹篮递给他。陆雨时伸出左手,她凉丝丝的指尖擦过掌心,胸口也微微地痒,如同春草初萌。
“什么馅的粽子?”
沈絮川偏过脑袋,手指撩了火苗,一路烧上脸颊:“蜜枣。”
陆雨时垂眸细看粽子,正经道:“我不食枣。”
她作势要拿回来,他极快地将左手背到身后,笑得很坏。沈絮川够不到篮子,把头撇过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隔墙是古旧的戏台,梆子一响,年月里的烟火气攀上梧桐树梢,将日头熏得醉生梦死。
沈絮川望着云朵,咬了下嘴唇,补了句:“有几个是红豆。”
(三)
第一场秋雨翩然而至。观前街凋落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沈絮川从桥头扫到桥尾,扔了扫帚坐在石墩上,几滴眼泪就这么掉了出来。
窗里传出母亲揪心的咳嗽。
沈秋淮的病越来越重,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朱家两月前回到京城,她很久没去麒麟阁,孙老板和赵伯来家里探望过几次,沈秋淮知道这病好不了,婉拒了帮助,提前买了口薄皮棺材。
“囡囡……”母亲唤她进去,温柔的面容带着异样的光彩,沈絮川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大哭起来。
”你仔细帮着孙老板,与人为善,得来的钱多帮衬邻里。女孩儿靠人人跑,靠山山倒,总要有自己过日子的方法。嫁不嫁人都依你,妈只希望你开心,若有一日回徽州,看看齐云山的茶园……”
沈絮川说不出话,一个劲地点头。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眸中的神采如火星,渐渐熄灭了。
丧事有邻居相助,办得十分顺利,沈絮川得以回到麒麟阁上工。孙老板无儿无女,十年来把她当成继承人培养,对她要求很严,从不许她带着情绪进厨房。
这日老板去了太湖,青笋家中有事,阁里临时来了一桌贵客。做东的乃是知府的小舅子李道崖,沈絮川为八个人配了二十八道冷热菜肴,又顶了侍女的差,跑前跑后地送菜,累得够呛。
酒到酣处,李道崖哈哈道:“小娘娪这般老实,穿着这身好衣裳,还忙来忙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