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梁,方家。
“少爷回来吃年夜饭了?”指挥使方劲从巡防营回府,走在回廊间,脱着盔甲问道。
“回老爷,少爷回来已久,一直在后院练武。”管家回禀道。
“哦?”方劲挑着眉头,一合肩甲,径直走去了后院。
尚未踏入,便见院墙上又添了许多新痕,一道比一道利落、深入。淅沥冷雨中,湿透的战衣隐现出方渝斯强劲的肘部肌肉,以及日渐硬朗结实的大腿。
方渝斯正在练剑,横劈断雨线,竖斩破寒风。他的一招一式皆日趋精湛。
方劲一直清楚这个儿子的潜力,他自个在昭翎军里混,努努力便能出类拔萃。方劲觉得够了,再努力,便要扛重旗了。但从锁澜关回来后,儿子愈发勤勉了起来,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把方劲在后院种的花草全拔了,将院子改成沙场,每日从军营回来,还要单独加练。
方劲问他怎么了,他拧着脸不说。方劲便去昭翎军里“切磋”了一趟,这才弄清楚,儿子是遇上对手了。
昭翎军里的新人里,有个叫齐蔚的,拔尖格外快,甚至危及了方渝斯进将军幕的名额。方渝斯受刺激了,每日都卯足劲发奋
。
“儿子,”方劲打着伞走出回廊,“差不多就行了,‘将军幕’不去也罢。爹打拼一辈子,为的是让你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和以前一般,喝点酒、看看曲,不好么?爹最近给你物色了几个姑娘,你挑挑,也该成家了……”
“唰——”尖锐的剑鸣打断了方劲的循循善诱,方渝斯再次在青石砌的院墙上,留下一笔深深的划痕。这一招用尽方渝斯的气力,他拄着剑,用力喘息着。
方劲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方渝斯却只想起,今日骑兵营早操,齐蔚竟单手撑在马背上,身体利落一旋,便将袭击她的“敌军”扫落马背。那是方渝斯跟老爹学的降马纵横之术,齐蔚只看过几次,便学了七八成。
柳旻的轻功身法也是。按齐蔚的说法,他只是看柳旻用过,便学了几分,加上柳旻“大发善心”,提点一二,齐蔚这会便能施展得很好了。
太快了,齐蔚无论学什么,都太快了。方渝斯自认天赋卓绝,可这个突然来到军营的齐蔚,无论是武功还是领军实力,在短时间内,全部突飞猛进。他在军营甚至迅速结交了朋友,让越来越多的人信服他。
齐蔚像车轮一样,紧紧滚在方渝斯身后,逼他再练一点,再一点。他堵着一口心气,发誓绝不能不能被这个新人超越,今年进入将军幕的,一定会是他。他骄傲了二十多年,怎能被一个无名小卒击垮。
而且……方渝斯想起在盛安街碰见的“红狐狸”,那明明是个女人,可她闪避的动作和齐蔚会做出的,实在是太像了。年前,军营里的同仁邀齐蔚年夜一同游玩,他婉拒了,说是得回一趟家。他断然不可能出现昭郢。
齐蔚在马背上那一句破音的“不准挨着我”回响在耳边,方渝斯心头忽然出现一个怪异的念头。“怎么可能?一个女人。”方渝斯掐灭了这一念头。
他重新挥起剑。雨水顺着剑身的血槽灌至方渝斯手上,剑柄有些打滑。方渝斯撕下战衣袖子上的一段,一圈圈裹进了剑柄。他听不到父亲在说什么,只急切地想多练一点,他不能再次被齐蔚踢掉武器。
“渝斯?渝斯?”方劲丢下伞,几步上前,夹住利剑。
“父亲!”方渝斯用力抽剑,但方劲数十年练就的力道,非他可比,方渝斯颓唐地驼了背。
方劲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道:“好小子!你看看这剑!”
方渝斯抹开脸上的雨水,看向父亲用手肘夹住的长剑——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剑尚未抽走。但在过去,方劲握住的东西,方渝斯根本难以撼动。
寒雨逐渐变小了,雨幕都渐渐稀薄。方劲拍着甲胄大声道:“儿子,高处不胜寒啊,棋逢对手是你生平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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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疆,沙鬼域。
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零星地散布着几座石头碉堡。今夜,碉堡内四处张灯挂彩,远远便能看见烟火一簇簇烧在碉堡上头。那里边的人们一定围着篝火在庆祝新年,哪怕结仇的汉子们在酒宴上撞见,都要互道一声喜庆。
腰间挂弯刀的年轻人遥望着灯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脚步一旋,贴着戈壁阴影往另一个方向去。他最终还是放弃前往“挽月山庄”,哪怕挽月夫人答应护送他回关内,但,他凭什么相信挽月?
他屏息疾跑,祈求能在冻僵之前,抵达沙鬼域深处。那是万里钱庄的地盘,没有他们的许可,无人能在城内动刀。
他跑了许久,已经很累了,但他丝毫不敢停步或是松懈。他尚未甩干净尾巴,那群人随时可能给他致命一击。
风沙卷地,年轻人抬头观望浩瀚的星辰,需要靠天辨别方向。一道云翳忽然罩住了漫天闪烁。年轻人一惊,在瞬息间滑地贴行,凭借无数次的训练记忆,躲开了从天而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