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你放心,阿耶阿娘赴宴去了,傅母睡得早,不会发现……”
如绸暗夜里,良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说出了那一句——
“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临湖的酣睡。
后来的日子,依旧是风平浪静。
惊才绝艳的当世才子,每每从外埠回来,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是她爱看的传奇话本。
哦,还有那捉刀代笔活计,心照不宣,自是他的“课业”,女儿家要临摹的字帖,要习的式样,他比她要精通。
往往是一文毕,他搁笔,晾干宣纸上的墨汁,方会起身,用手敲敲桌沿,“湖湖,再晚要误膳时了,嬷嬷骂你可不许哭鼻子。”
她会揉揉她睡眼惺忪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看被她口水浸湿的他的课业本,说抱歉阿,下次我来帮你誊文赋。
他撰文向来极快,文思泉涌,笔势快若游龙,写意而潦草,世上除了他自己,只有临湖看得懂。
她给他誊抄文赋时,倒是比自己课业认真,一笔一画,皆用心。
抄得多,天下大势渐晓,她也曾托腮,颇为惆怅道:“不知二哥什么时候能回家。”
伴君如伴虎,她的哥哥们,是皇子陪读,更是扣在上京,牵制承国公的人质。
“二公子昨日来信说,您十五岁生辰,便可回返。”
临湖十五岁,也是她祖母七十岁的生辰,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人家大喜的日子,为人君者,怎能让她骨肉分离。
于是临湖日日盼,夜夜盼,掰着指头望眼欲穿,比等早春开出的第一朵花儿还要热烈,比等黑夜后的第一缕阳光还要雀跃,全然没有预见到,十五岁,是及笄之年,而及笄,对于她的后半生,意味着什么。
在距她十五岁还有半个月光景的时候,晋阳城发生了一桩大事,当朝天子的第四子,闻听晋阳泉香酒冽,率仆从微服至此,乘兴而来的第三天,悄无声息暴毙在客栈内。
临湖和他自然不知,此时此刻,他们更焦心的是一头麋鹿。
国公府中她最最喜欢的一只麋鹿,生病奄奄一息,擅治病的养鹿人摇摇头,说不中用了,病侯会传染给其他麋鹿,要就地解决。
临湖费了大力气,才拦下砍刀,让人把麋鹿挪到柴房,自己照养。怕大人知道,责怪于她,更迁怒于鹿。每每深夜,才敢偷偷溜来,不眠不休看护。娇惯的国公府大小姐,生平第一次熬了两个大夜。
他自然是陪在她身边,所有她不为人知的“坏事”,他都在。他用柴草塞了塞门缝,堵严屋外的寒风。回首一看,她已然靠着柴堆睡着了。
可即便这般费力,麋鹿的命还是没有保住,还有它腹中还没有出世的小鹿。
临湖哭得伤心,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他揉了揉两日未睡而酸疼不已的肩膀,冷静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湖湖,你快十五岁了,要坚强!你当明白,哭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可临湖还在哭泣。
最后,还是他不忍心,熬了三天,为她做了一个麋鹿面具,覆在自己的脸上。“瞧,你永远记住这只鹿,它便没有死,被永久的遗忘,才是最终的死亡。”
她似懂非懂看着他,小声道:“可我觉得你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莲生哥哥,终有一天,你也会像哥哥们一样,离开我的。”
不能让她陷在伤怀的情绪里,他故作玩笑说,“我又不是你家哥哥那般人中英杰,天子瞧不上我去做伴读。况且,我阿娘在这儿,我家在这儿,我家先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连坟茔都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是我说错话,湖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要是哄不好,国公爷治我的罪可怎么好。”
临湖本想张嘴反驳“阿耶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变成了“若我一直生气,又怎么样呢?”
他微笑,“那也简单。湖湖一日气未消,我便赔礼道歉一天,一年气未消,我便赔礼道歉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皆如此……”
她尚还是孩子心性,最爱一些“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赌咒约定,顺嘴问道:“那要是一百年气未消呢?”
一只蝴蝶落在她鬓间的芙蓉花上,他轻轻摘下,摊在手心待她拿,面上仍作苦恼状:“看来,妹妹是真生我气了,一百年都不原谅呢。那还能怎么办呢,那时候你一定是一品诰命,儿孙满堂,享尽世间繁华,也没有需要我鞍前马后的地方。不如这样。等妹妹驾鹤西去的时候,我就变成一只方相氏,给妹妹镇守墓门,妹妹自去做那快活神仙,罚我岁岁年年,不挪寸步,替妹妹守好升仙福地可好。”
“又胡说。”她破涕为笑。
总算是哄好了,他长舒一口气,即便后来被人称赞留侯再世,舌灿莲花,在他十九岁之年,哄好临湖也不是易事。
十九岁,多么年少轻狂,出言无忌,他不知道的是,将来,他的一生,都在为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