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禁，开口便要颂圣。但皇帝语不停歇，闲闲;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此外，以当今;制度，诛杀三百石以下;官吏、百姓，一律都不必奏报，地方自己便可做主；诛杀千石以下;官吏，御史大夫一人便可做主。所谓人命至重，怎么这样草草了事？朕;意思，杀人还是要慎重，总该上奏朝廷，召三公九卿共议，再报陈朕御准才是。若有疑虑，也要反复陈奏，一一核实。此谓之‘覆奏’。“

汲黯呆了一呆，不由大为惊愕。他倒不仅仅是被皇帝这罕见;宽容仁厚所震慑，更留意到了天子闲谈中缜密;逻辑——仅仅寥寥数语之间，这所谓“覆奏”;制度便已框架完善，俨然大为可行了！

到底是哪位名臣为皇帝精密筹谋;善政？

中大夫呆愣不已，忽而又醒悟过来：“陛下这是……”

“朕只是沿袭了天幕故智而已。”皇帝微笑道：“据说这是后世唐代;太宗皇帝所光大;政策，朕看着不错，稍稍借鉴借鉴。”

汉法万世沿袭，而今汉世宗抄一抄唐太宗;作业，算是理直气壮收一点利息。中大夫自然毫无疑议，还恰到好处;献上一句奉承：“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后世;皇帝能号称‘太宗’，想必是与陛下一样圣明;君主。”

汉代最重庙号，自高皇帝斩白蛇以来，迄今也只有太·祖、太宗两位得享庙号，各个都是拿得出;顶级君主；也正因如此，皇帝听到自己身后混了个世宗孝武皇帝;待遇，心下真正颇为喜悦，洋洋自得，大有自诩之感。

但而今这马屁一出，皇帝心中正自欣然，心思稍稍一转，却不由又泛起了嘀咕——以天幕泄漏;口风而言，后世;唐太宗、高宗等当然对得起这庙号，但所谓;徽宗、钦宗，又是在哪里混到;庙号待遇呢？

……后世;大臣不会这么不要脸，逮着个皇帝就上庙号吧？

一念及此，皇帝脸色微变，大有自己最为心爱;心宝贝被玷污;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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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黯俯首领命，一一记下皇帝承诺;种种变法，思忖着该如何转达皇帝;旨意、召集熟稔汉律议论细节，仔细斟酌完毕之后，下拜行礼：

“陛下仁心圣德，臣敢不尽力？”中大夫缓缓道：“但陛下召臣入宫，仅为此事么？”

皇帝要宽免刑律慎用死刑是天大;德政，朝野上下;大臣欢喜犹自不及，何谈阻拦？皇帝将他这老臣秘密召入宫中，难道就为了正正经经聊公开正当;国事？

中大夫可不信。

天子只是微微一笑。高皇帝;子孙当然谈不上什么“仁心圣德”，之所以深思熟虑，变更法制，也绝非怜悯侍奉已久;酷吏，而是为千秋万代留一条后路。

汉律太过严苛残刻，争斗中失败;大臣往往身死族灭，求一苟且而不可得，只能走上狗急跳墙;绝路。所谓围城必缺，如果给重臣们保留一线生机，那么好死不如赖活，酷吏们勾连秘结;可能性就小了不少。

——说到底，高高在上;皇帝还是被巫蛊之祸;疯狂给震慑住了，不能不做点让步。

但这点让步恐怕还不足以度过皇权交接时路线转移;风险……皇帝眼眸闪动，平静开口：

“朕想让汲公为朝廷举荐一些人才。”

汲公立刻提起了精神：弯弯绕绕到现在，戏肉终于来了！

“陛下想要怎样;贤才？”

“好说。”皇帝道：“朕已决意挑选百工百业中巧思善构、于国有利;人物，充作少府官吏，若真有一技之长，不妨拔擢为千石以上;高官。”

汲黯眨了眨眼。纵以他;智慧，一时间居然都迟钝了片刻，才勉强理解了皇帝;用意，然而依旧不敢置信：

“陛下是说，要拔擢……工匠？”

看着皇帝缓缓点头，汲黯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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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宣室殿中寂无声响。君臣二人彼此相对片刻之后，瞠目结舌;中大夫才垂下头来，却只能喃喃自语。

“陛下，陛下这话——真是超出臣;预料之外……”

“仅仅只是超出预料么？”皇帝笑道：“那汲公还真是开明——朕还以为汲公会叩头死谏，以性命阻止朕拔擢这些粗鄙小人呢！”

“陛下说笑了。”汲黯苦笑不已，老脸皱成了丝瓜：“臣——臣又不是不晓世事;书生，只是——只是这委实匪夷所思……”

;确匪夷所思。汲黯以黄老出身，历任封疆，娴熟政事，自来便讲究实务，鄙夷虚谈；一月前他在太原开大横扫诸生，所宣扬;字字句句，也都是紧扣着“实际”二字——典籍读得再熟，不能用于实际，终究不过腐儒而已！

但再怎么重视实际，也没有重视到任命工匠做官吏;地步！

大汉自高皇帝定基以来，讲究;便是以经术取士；无论《春秋》、《孝经》也罢、《易》也罢，《礼》也罢，立志入朝出仕;士人，总得治一本经传，详细研究透彻，才有被征辟;资格；盖以圣人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