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既白,毓江城从一夜安眠中醒来,人声渐起,逐渐在城中泛出生气,城门附近的街巷渐起吆喝声,卖热糕点的摊位上蒸腾着汤包和甜米糊的饭香气,卖麻辣鸡丝面的摊位上也氤氲出辛气,毓江城湿气重,临着江流交汇,东面又靠着环海,城中素喜食辣,毓江城素来热闹,一日日便是这样,好好的数过了几百载。
王朝沦陷,外敌入侵,宫墙内曾杀声四起,然而不知何故,这场厮杀仅限于王室与宫城护卫,并未扩散开来。事发急迫,百姓又并不得见其中凄惨,反倒六城被江海吞涌才更令人心惊胆寒,见眼下毓江城还太平,便想得过且过,尽力活好在当下。有云游客记录描画下毓江城的风物饮食,食谱、墨宝、乐器等被各家珍藏,只盼着仙神息怒,三大城不至亦被水淹。
“北部兵祸,南部瘴气,西部雪山融,东部环海倒卷,中有六城陷落,旷砂原部族忽得引风火雷术法……都说仙神震怒,王室侍奉不周,可百姓何辜,仙神岂会如此行止?”柔软的手指轻卷秀发,年轻的姑娘在书架边出神,她着了一身藕荷色暖缎的衣衫,话音入耳听之柔缓,她绕着书架无意识的踱步,她的步伐极轻,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气,似是草药味中夹杂着一点水荷的香气。
她容颜清丽,白净的瓜子脸上有一双圆圆的杏眼,鼻尖小巧微翘,唇角在不作表情时似乎也有一点笑影,她似乎习惯性地将手蜷在袖子里,嫣然娇俏亭亭玉立的一个姑娘,小指上却生着微红的冻疮。
“茶凉了,替我换一盏热的。”她敛了发散的思绪,微微扬声唤人。侍女为她送上新茶,见姑娘右手握着架子上的白玉瓶,那白玉瓶里插了几支开得极盛的淡黄腊梅。毓江城里的富贵处少见这样寻常的花,姑娘却似乎很喜欢,冬日里总要寻来开得极好的插瓶,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姑娘伸指过去,一朵一朵将那些沾着晨露的小花朵摘下,以绢帕吸掉多余的水露,将花细心收在一只缃色的绣花荷包里。
“玉瓶撤走。”她轻声嘱咐,侍女便将玉瓶取走。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有老人一步一拐的从楼下上来,“这又是何必呢?”年迈的女声问道。
姑娘闻声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过脸时露出一丝怅惘,“婆婆,我已不能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如今诸事待我,如何好叫他察觉?”
被姑娘唤作婆婆的老人走上前来,一张脸上遍布风霜,腿脚似乎不太灵活,老人停在姑娘身前道:“少主,那并不是旁人呐,少主怎会不信公子?这将来若被公子知道,咱们一干人等,如何能让公子息怒?”
“婆婆说的哪里话,这话可叫我不好接,当年我尚年少,不曾与他谈论婚嫁,如今也无父母再帮我主持这些,那些年少的梦我都不曾放在心上,婆婆又何必提起,难道在婆婆心里,血债未清,还能牵扯外族人?何必将他卷进来。”
婆婆仍想再劝,却见姑娘轻拭眼角,怕是勾得姑娘心伤,遂不便再提及旧事,老人家唉声叹气。姑娘缓了缓心神,见日光渐盛便转言道:“婆婆,时辰差不多了,叫人来替我梳妆吧。”
“是。”婆婆依言退下,姑娘走进小隔间里,让侍女给她易妆。杏眼下勾出几笔红色的眼线,温润的眉眼便变得冷艳,她贴上薄薄一层面皮,腮骨垫高了一些,待在面皮上打下鼻影,小翘鼻也显得平直了一点,姑娘依依不舍的又玩了一会儿荷包,妆成时却再无一点脆弱,她将荷包小心收起,待侍女尽退后翻起手腕细看腕间的半月形小玉坠子,小玉坠子莹润微凉,好好贴在她的手腕上。
天光渐盛,毓江城中人流涌动,淡白的光影照在地上被各色脚步踩得斑驳,素日里人流络绎不绝的萦梦阁却挂起了闭门谢客的牌子,有熟客上前询问,守门侍童便称今日闭阁晒书。地下的暗室内却跪了两个中年女人,两个女人头上小辫子凌乱,她们被绑在柱子上气息奄奄,全身筋骨如寸断般剧痛,身上却并没有血迹伤口。
年迈的身影走近,被折磨得无力的女人们只能晕眩着抬首辨认来人,一根拐杖先拄在近前,枯老的手抬起她们的脸,命侍女上前给二人各喂了几口化了药的水。二人自然不肯喝下,便竭力挣扎,然而水与丸药不同,水很容易就能呛进喉管,只要被灌多少也会喝下一些,二人呛咳着,用嘶哑的声音喊道:“我们死也不会透漏部族的消息,别……咳咳……做梦了。”
她们只有力气开口说出一两句,立时又被痛苦折磨得扭在地上,老婆婆与侍女看着均毫无动容,见她们尚有残力,便往她们口中套入一枚暗扣,暗扣正好卡住上下唇,叫她们咬不到自己。
二人被捆绑着,嘴里还塞着暗扣,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婆婆见她们再不能寻死,竟与侍女走出暗室。暗室门被拉开一瞬,一线光亮透入,片刻后又阖上,暗室里便重又暗无天日。二人眼神绝望,嘴中因牙齿用力发出刺啦刺啦的磨牙声,牙齿唇舌磨在暗扣上,磨牙声尖利又刺耳,二人被自己发出的声音逼得苦不堪言,暗室本无光无声,却有人在暗影里悲鸣。
与此同时的宫墙废墟里,宫墙内的树木歪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