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渐深了,天寒雪落,新纪入世于一片茫茫雪影里。世道尚且平静,在这新旧交替的时节里,一些地方繁华依然,毓江城已成为风云齐聚之地。
端木盛华因在逃亡中受了些惊吓与风邪,到得平安地,精神松懈之后便发起了高烧,又值一年中岁寒时,医者为其诊断开方,无论身病心病,嘱咐小殿下需静养数日。云墨晗终日忙于政事,这日稍有闲暇,便移步月明楼看他。
端木盛华今年不过十二,猝然遭逢大变,性子较从前收敛了许多,那些属于少时的热闹欢欣再不得见,王城卷入烽烟,若非得相救,如今已无命在。他尚年少,昔日又有父兄在前,便于朝事上懵懂,见云墨晗独揽大权也未有半句怨言,此身尚寄人篱下,况听闻四方安定,心中也明白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云墨晗上得楼来,他仍是一身素白微光的长衣,只是将一头如墨长发束于玉冠中,观之丰神俊逸,他神色淡淡,虽连日操劳,面容上却未有疲态,容色一如既往的疏离。他屏退了门口的下人,抬手轻轻扣了扣房门,便又负手立于门前,等端木盛华唤他一声:“祭司大人,请进。”方踏入房中,“小殿下如此客气,臣不敢当。”
端木盛华病体未愈,此刻正倚靠于榻上出神,见云墨晗走近,端木盛华端正了坐姿,他再要开口时嗓子一阵发痒,浅咳片刻后扬起一张笑脸:“墨晗哥哥继任大祭司,王朝本应有厚礼相送,奈何如今乱世,力不能及,盛华在此代父王祝大祭司安,往后天下大事,有劳祭司大人。”
端木盛华话毕起身,要拱手作揖,被云墨晗以右手扶住,云墨晗望了一眼房中陈设,察觉到端木盛华身子微抖,他恍若未知般放下手,“殿下先坐,殿下风寒未愈,切记要保重身体,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天下事,不敢稍怠之。”
端木盛华依言坐下,他确实精神不济,他因为生病和紧张手脚发寒,下意识搓了搓手,少年的身体微微蜷缩。云墨晗看着端木盛华,想到他只有十二岁,心里也有些叹惋,但不过瞬息便敛了心神,只是传音对着手下吩咐:“簌簌,殿下风寒未愈,再添一个炭盆过来。”手下人很快便按吩咐送来了炭盆,对着云墨晗行了个常礼后退下,云墨晗看了一眼端木盛华又开口道:“殿下,臣今日前来有一事告知,我已传信盛昭公子,他不日将至毓江城,殿下可要召见?”
端木盛华脸上掠过喜色,“那有劳祭司大人。”见云墨晗只是颔首,心中反而有些惴惴,“祭司大人,盛昭哥可还安好?他已是盛华如今唯一在世的亲人了。”
“盛昭公子一切安好,请殿下放心,若殿下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云墨晗言罢,见端木盛华欲起身相送,推辞道:“殿下勿起身。”便移步出了月明楼。
雪已落了大半日,云墨晗走出月明楼的时候雪声渐弱,风也缓和了些,他慢慢走回自己住的月隐楼,心中又生琢磨。他在茶案边坐下,烧热水给自己冲了一盏茶,茶叶在茶汤中舒展开来,茶汤色渐浓,他坐了一小会儿,门口进来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人,瞧着比那小殿下大上两三岁,少年人将手中柬帖呈给云墨晗,等云墨晗看完后才道:“公子,萦梦阁相邀,明日可要前去?”
云墨晗点点头,少年人有些不解,心道萦梦阁再如何兴隆也不过是毓江城中的小小生意,何以邀得祭司亲见,但公子既如此必有他的道理,便上前为公子奉茶。
寒日天短,雪后天色晦暗,铸灵山庄上下安静的合于夜色里,云墨晗近年来惯于独处,铸灵山庄人虽多,但却没几个人在公子近前晃悠。政事逐日分派给了未曾遭劫的大臣们,云墨晗得以腾出手来,他在房中盘膝而坐,又行起了卜算。
人之命数有尽,欲窥天机便要拿生运换取,云墨晗深知此理,从来节制,但人之一世,总有那么些心念,久久于心,缠绕盘生愈见执迷。
他运出星云灵阵,观身前云雾间星线回转,风中隐有花影浮动。
白衣公子的眼中浮现出一点怀念,他等此时缘已等日久,旧世种种已过五百年,五百年后,世间形貌该有更迭。
因王朝翻覆,三大城的守卫比往日俱增,虽未行宵禁,进出城门却会挨个儿查验,尤其白日里城门处常汇集人流,然查验需时,若遇人多时城门口便会排起长龙反添拥堵,城门卫便张贴令示,每三十人排一轮队伍,余下人等待前人通行后再排。人流便散开些去,带着行李的便将东西搁置路边,一时间人言交集,来往之人形形色色。
三日前。
冬日天暗早,往往傍晚时分,城门处便少有出入了,可这日却很有些人流,按着每三十人排一轮队伍,都还有些人挨着城门附近转悠等待,两个梳着细辫子头的中年女人便在其中。她们看脸容大约四十多岁,似是行色匆匆紧赶着入城,可眼神却低垂着,她们不断在人群中逡巡,却没有要上前排队的意思。
两个中年女人都披着深色斗篷,她们的小臂处各绑着一个揭开葫芦嘴的小葫芦,她们混迹在人流里,以自然垂手之态暗暗将葫芦里的细粉洒在地面上,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