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去,看到那个一直和加文谈笑的男生,微笑打了个招呼。加文也歪歪头,朝我笑了一下。
塞巴斯蒂安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在整个楼梯里。“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本书中因民族自信心所呈现出来的激进自由主义改革思潮是非常有争议性的,德国人从历史中学到了很多,我在这方面非常有话讲。”
塞巴斯蒂安对马斯刚刚提到的某部分内容很不满意,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茶褐色的胡茬甚至都冒了出来。迎面而来上楼的其他学生窃窃私语,可能以为塞巴斯蒂安正在和马斯吵架。
“但你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历史的暗流吗。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马斯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巨大的变革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不是吗,杜金所描述的俄罗斯的未来,不,他所幻想的未来,英国脱欧,乌克兰归附,与美国的对立,这些争议,动荡,不安,伴随的是什么呢?你在期待些什么呢?你认真地仔细思考过吗?很多时候和你的交流,都让我觉得你不是一个瑞典人。”塞巴斯蒂安的语速快了起来。
马斯并没有回应塞巴斯蒂安的质问,反而是看了一眼在一旁看上去心无旁骛,仿佛在专心聆听他们对话的我,“我有一个问题给你,槿。”我们到了教学楼门口,马斯站定,以一种一步都不肯再迈的气势,硬生生把我卷进这个话题中。
这样的情况发生太多次了,我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在面对棘手问题的时候,诉诸一个秉持对立原则的新世界就如同询问救世主一般,预想得到的,是一个突破界限的奥秘真理,可这往往都是无用功。在没有切身体验和大量的沟通前,对大多数人来说,收获只会是一个一生都无法突破的误解。我遇到的外国同学,目前无一例外。
我对于回答马斯还没有提出的疑问感到疲惫。
“如果你是因为对于我的世界里的方法论好奇,问我一些可能会引起对立或者争议的事,今天不是一个好时候,马斯,你应该现在出发去酒吧而不是拿着一个俄罗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二十多年前写的东西盘问我们,你也会因为将在酒吧里发生的事感到兴奋的。”
听到这里,加文的嘴角挑上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笑容。我本来想要捉住这个笑容的,去捉来一个我们开始交谈的机会。
可盖塔从楼梯口冒了出来,她迈着大步子走下来,追上我们的步伐,或者说众人都在适应她的步伐,直到她追上。楼梯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与西蒙和加文拥抱,寒暄,庆祝结课。
她来临时,所有人的时间都静止了,只有她的在充满生机地流动,所有其他人的时间线在等她的允许重启。没有人没有任何概率去抵御这样美丽的洪流,只能一次次任其流淌。
我很好奇是不是所有美丽都会变得具有攻击性,会不会存在温和的美丽。如果失去了震撼的针芒以及肆意支配情绪的力量,是不是美丽便逐渐消亡,成一片又一片重复的针叶,成寡淡的文字或啰嗦的话,成沉睡的眼,成被比较的一部分,成庸俗。
我不知道一次次来自美丽的攻击是真实存在还是我世界里的某种缺失特质的虚拟。我只能确认,盖塔的美,在我的定义里,没有人有办法忽视或直击。
“没聊什么重要的,等会你也一起去酒吧吗。”西蒙问盖塔。盖塔笑了笑,“当然,当然,你们都一起去的吧。”她看了加文一眼。他点头。
马斯的嘴巴就像抹了水泥,关于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在此刻他只字不提。
美丽的压制力可见一斑,我竭力想要阻止的雄辩,对她,只要出现而已。
社交的重心开始向盖塔滑偏去。她所处的位置像一根扎在所有人所围成的社交圆形中的尖刺,突兀,显著。她太耀眼了。我僵笑地脸开始有些疼。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我舍友找我有点事情。”在空白的脑海中迅速找出快捷高效的借口是件难事,既不能让对话以提问的方式继续,不能让对方找到破绽推延,不能将自己放置在聚光灯下,也不能让借口看起来是一戳就破的谎话,不能看上去失礼,唯一的办法就是凑一个真假参半的借口。即使日后提起,也很容易重新构思故事,圆上谎话。
加文听到这话,便看向地面,他的头发在穿透玻璃的夕阳下闪烁光泽,像是一只垂眸的金毛寻回犬,他抬头看我,像是有些犹豫,想说些什么。盖塔向我挥了挥手,脸上表情无奈又不舍。
“好啦,我真的不能耽搁了。你们玩得开心,有机会再见。”我向在场的人挥手,并准备转身离开。
他突然开口,“那下次一起。”大家的目光都滑向他。我点点头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