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薰是一道来的,本也喜静,于是及川带着她去到后院一块安静角落,在草坪上踢掉鞋子,远远跟着里头的音乐跳舞。
这样的距离最适合讲话,两人对于社交舞步早已熟稔,身体的默契不言而喻,只贪念一时静谧。
“你不是最爱沙龙聚会,同大家谈论时政。”藤井薰问。耳畔的珍珠钉一闪闪,在月光下有温冷的光。
“没啥意思。赵父一家做银行生意,想巴结老爹。他夫人是姜家的人,说是名门望族,以前祖母跟过老佛爷……陈麻子烂谷子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讲。拜托,都新社会了好不好?要不要我们都陪他把辫子留起来?”
及川越说越不满,四下看一眼,周围人原本就不多,他还更要把她带至无人角落。
垂垂如云的树后,及川低头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到藤井薰的脸上。
藤井薰愣住,“……你做什么,这里不是家里,不好胡闹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及川顷刻严肃神色,“你在想什么啊——我是有话同你说。”
确认周边无人,他才神神秘秘开口。
“——我写好辞呈了。”
“……啊?”始料未及的话头,她犹疑地看去,确信他表情不似玩笑。
“我同警署探听过。本地□□现在式微,没什么门路。那帮广东人手上有云南和印度的烟土渠道,还做人口买卖。”
“警署和财长都不管?”她问。
“怎么管,新政府才立住脚跟,正是财政缺钱的时候。鸦片烟土买卖是万万断不了的,他们自称生意人,做的营生给老爹一年纳的税抵过千口人……至于人口贩卖,那么多流民没饭吃,男丁在城内落不下脚,要么参军要么进帮派。女人就比较惨了。”
“见不得光的脏活都是□□做。政府这边落个干干净净,坐享税收渔翁之利。”
“上次和东北军阀和谈破裂,更是需要稳定局势的时候,不可能破釜沉舟一气解决难题。”
“不为古人所欺,不为权势所屈,不为洋人所役。”他重复一句写在先前报纸上的话,自言自语一般,“我想做的事,并不是当个憋屈的书记官写写文章做做秀。”
“你和世伯说了吗?”藤井薰一直在安静听他絮絮叨叨思路发散,直到这时才冷静打断他。
“……”
果然。她早已猜到答案。
“他正在火气当口呢。”及川靠在树上,泄气又烦躁,几欲找根烟来抽。“上次登报的事情风波未平,我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撞枪口。下个月伯父伯母还要从东京赶回来……他都念叨我好多次了。”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的话,”藤井薰说,“那就去做吧。”
他望一望她,欲言又止,眼神好像心有不忍。
藤井薰不以为意,她是华侨身份,又不在机要岗位任职。自认在哪里做研究都一样。
“——我会陪着你的。”
宴厅一楼,黑尾在廊柱的拐角处,护风点起一支烟。
最近事情太多,劳心劳力,郁结难耐,呼一口气假装都随烟雾散尽。
可惜看样子很快又有人前来不让他安生,有脚步在他身后停住——黑尾长舒一口气,将烟蒂踩灭在靴底,将黑色手套戴好,回身。
眼前却是熟悉的雪白小面孔,玻璃般猫儿眼,一头红棕色鬈发,轮廓几分□□,名字也是西洋式的,莉莉安的礼服裙外头裹黑色丝绒披肩,肩头莹润,言笑晏晏。
黑尾上下打量她,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事实上自从上海饭店的枪击案以后,他还特意找烟花巷的老鸨问过情况,上海出来的雏,百分之九十的货经她的手调教。再大的明星也不例外。
“长官好奇莉莉安?怎的呀,想做她入幕之宾?不好搞的哟,她是有主的。”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黑尾说,“她和一起案子有关,嘴里头的话不知道该信哪句,我得找别的途径了解情况。”
老鸨咯咯笑,收了点好处便从善如流介绍,讲她是白人同流莺女人生的杂种,无人认领,改一个英文名字,叫莉莉安,十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吃不住苦,逃出来,在阴沟边讨饭,“一头疮一身病,不是我搭救收留,早就烂死街头,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细皮白肉?”
“现在嘛,跟着个大人物,是淮军那一块的,名字不好说,您也知道。”老鸨道,“能占长三角都是他能打,现在新政府都礼让几分。莉莉安犯下什么事,长官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大人。”面前这位神神秘秘光鲜亮丽的女歌星,也穿戴黑色长手套,一只纤细手腕搭在他手背上,状似亲昵。
黑尾肘部朝后撑着身体,向后靠在廊柱上,以一个随意的姿态微微俯首,等待她开口。
“我昨儿个去照相馆。听到些有意思的事,想说给大人听。”
“你说。”
“这里人多口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