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她都肯为了小沉淮受尽委屈,为何临了却要断了孩子的生路?
“也许是因为我将她困在沉家,太累了吧。”沉淮垂下眼皮,“我入幼学早,每日朝夕都泡在书里,那天先生休沐,我才有空跟着去上船,于是便听见了他们的争执。之后我自然上前护着我娘,便把沉沅给打了,再之后我父亲过来,斥责我没有长兄模样,让人将我按在船板上用家法,又将我娘按倒了,说她教子无方,叫沉沅上去踢打,我在挣扎时看见,他一脚将我娘的眼睛踢出了血。”
苏芽倒抽一口凉气,难怪,难怪他恢复记忆后,要将沉沅的腿给废了。若有人将颜氏踢成那样,她定是要将人的脚给剁了。
“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清了,”沉淮抬头,眯眼看着门外日光,“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时场景,可终究还是忘了……我只记得被我娘扯下船,按进水底,我拼了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上去。那时我还是想着要救她,可是人小力微,最后我就抱着她的胳膊,想着陪她一起死也行。”
“但是没过一会儿,她仿佛又改了主意,使劲地把我往水面托上去,还仿佛要跟我说什么,只是一张嘴却都被水灌进去……那时场景,我倒是有四五年里真的全忘记了,直到那会儿被人推落秦淮河里,才又记起一些来,后来他们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娘是自己投河,纵有逼迫,我也已废了沉沅双腿,又刺伤了父亲,当可解气,此后不准再有人提,必须将这些密辛按死在沉家宅里,绝不可影响了父亲和我的仕途。”
沉淮嗤笑了一声,“父亲要前程,自动就把赵氏和沉沅两个的不平给按下了。我这一番大逆不道,便也再无外传。”
说至此处,他回头看苏芽,微微笑着,“你看,他们都想要我忘了的事情,我真的都快忘了,连我娘都已经化为黄土了,我也再没可能寻她问到答桉。”
苏芽喉咙里涩到生疼,沉父赵氏他们虽未亲自杀人,沉母却确凿是被他们逼死的,那时沉淮小小年纪,被亲爹痛责、被亲娘带着去死的时候,七岁,归来失忆,再记事时想为自己和亲娘寻个公道,却被老人以亲情绑架,那时他才十二岁。
十二岁,依然有孺慕的年纪,他心中得有多么悲伤和彷徨。
看着沉淮脸上平澹的笑意,苏芽的一颗心仿佛被带着倒刺的铁锉压紧了,窒息。
原来这一场混乱,最后痛苦的只有那个失去庇护的孩子。
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往前倾身,想要抱抱他。
沉淮任她抱着,却只是拍了拍她的嵴背,平静地道:“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他越平静,苏芽心里越是难受。
“都过去了,”她哽咽着说,“都过去了,你不要再难过。”
“嗯,”沉淮应了一声,却道:“还是有些后续,你也听一下。”
苏芽直起身,不解地看着他。
“有些事情本来就想要告诉你的,既然今日开了头,便一并说了吧。”
他语气有些严肃,苏芽便坐正了,“好。”
“不必紧张,这件事情倒没有那么麻烦,”沉淮宽解道,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奇怪,看起来我与祖父母的感情深厚,也甚是依恋他们,却为何我病危的消息都已经传到京城了,祖父母却未见消息?”
苏芽常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透明的,为何他总能猜中她的心思?
她老实地点头,“若不触及亲儿孙的性命,老人家总是愿意家宅平静的,只是大概心中对你有许多愧疚,此后恐怕加倍弥补了吧?你这样出色,已是光耀了沉家的门楣,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有事耽搁’——或者,老人家的身子不太康健?”
她用辞是斟酌过的,沉淮自然懂得,却道:“祖父母身子甚是康健,只是太后和皇上不愿意让他们离京。”
苏芽今日已经惊讶数次了,此时仍旧无法按捺住吃惊的表情,“这是为何?”
沉淮不是颇得太后和皇帝的喜爱吗?纵是皇帝派了六名太医来,不仅为救人,也为核实,归根结底是真的极其看重沉淮的,却为何在此事上如此不通情理?
“我那时觉得生无可恋,又觉得死也懦弱,便随意地读书应试,侍奉祖父母,心里只觉得天下无人可信,便游戏人间也可,”沉淮道:“后来金榜的事情天下传闻,我面上通透,心中实存着恶意,却不知怎地被皇上看出来了,后来游历在外的这三年,也是在为皇家做事,祖父母便是留在京城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