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的澡堂在宿舍区的外侧,这也是女生们往往选择住在外围宿舍的重要原因之一。
刚冲完冷水澡的夏油杰,披散在锁骨前的黑色长发冒着湿润的水汽,发梢的水珠滴落在他抓着罐装拿铁的手上。
澡堂的移门被拉开,五条悟的大头从暖帘之间冒出来,露出一个墨镜呲牙笑。
夏油杰自顾自地喝着冰拿铁,仰着头靠在自动售货机旁的长椅上。
“杰——你竟然不等我——”
“是需要在下帮您递肥皂吗,五条少爷?”
五条悟的表情如遭雷击:“我艹你在说什么!你又偷偷看了什么杂志上的新口味Play!”
夏油杰冷哼一声,将空咖啡罐扔进垃圾桶,起身走到暖帘前和半月眼瞥他的大头对视:
“让开,我回去了。”
“我就说你今天很奇怪嘛——”五条悟眯起眼睛,“上学期中段有次回了趟家也是这样,好几天脸臭得要死,家入都和我说帮你检查下是不是初潮来了……”
谢谢,不管是你们两个谁都莫挨老子。
夏油杰神色稍霁。
“啊。”五条悟像突然想起什么,“这个给你。希子酱让我带的,她说刚刚没来得及找你。”
一本书越过暖帘出现在大头的下方。
封面是一个白色大胡子男人的侧脸,「马克思主义咀嚼之法」的竖排字印刷在男人炯炯目光注视的空白区域。
夏油杰接过,夹在肘间。
五条悟走进来,越过濡湿的黑发搭上夏油杰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刚才超好笑的,我和希子酱聊得正开心,家入突然开门冲进来说她要睡觉了让我滚回来……”
“才十点!家入!说她要睡觉!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事吧。”夏油杰说。
尽管没有点名是哪个她,五条悟却知道夏油杰的意有所指:
“嗯,没事吧。虽然脑子有些区域短路了,但有的地方还挺好使的欸!而且在听那些烂橘子干的破事的时候一副「这个沙口世界是怎么回事这样乱搞也行吗」大惊小怪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嗯,这样吗。那就好。”
夏油杰向前迈步,一只手撩开暖帘。
出门之后,他的脚步一顿,山间的凉风吹起他还带着湿气的刘海,高大的背影在轻轻摇晃的暖帘间若隐若现。
“悟。”
“啊?”
“今天晚上……在车上,你为什么说那句话。”
还是,说出来了。
“欸。什么?——啊啊,那个吗。”五条悟的声音透着清澈的愚蠢,“很明显吧,不是你们也看见了吗。她是个菜鸟新手欸,第一次祓除咒灵就跟杀了个人一样,不知道在茫然纠结什么东西。那不如赶紧让她搞清楚自己要干嘛,接受不了就回家。”
“希同学什么都没说吧。”
“哈?那怪我视力太好咯?谁在吃甜点的时候想对着一张厌世颜啊?太倒胃口了吧!”
回答五条悟的是移门被甩上的“砰”的一声。
“喂杰——你记得写今天的任务报告喔——夹在书里啦——”
他分毫不变的清亮声线从门后传来。
*
多可笑啊,夏油杰想。
并不是男女之情或见色起意。
甚至连“作为同伴的照顾”都只能算勉强够格。
只是因为五条悟一贯对所有新事物的旺盛好奇心,只是因为希能被所有人一眼看穿的不知所措。
她无意间对半个陌生人的他袒露最真实的脆弱,他随口对半个陌生人的她回以不假思索的关心。
——听上去是挑衅的五条悟式关心。
为什么她可以?
夏油杰放任思绪沉入深渊。
*
夏油杰是在中学一年级发现自己能把「鬼」变成一颗球的。
那颗曾是一只淹死鬼的琥珀花纹球体静静躺在他的手中,被窗外的夕阳染上一层橘色的艳丽光辉。
寂寞吗。很寂寞吧。
吃我吗。吃掉我吧。
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厕所里,他听见这样的话语。
夏油杰后来其实没有再召唤过它。
被校园霸凌者按在马桶里失手溺死的瘦弱男孩,死后也没能变成强大的怨灵。虽然在学校里创造了「二阶音乐室隔壁的厕所水管明明没有坏天花板却会渗水」的怪谈,但已经转学的霸凌者却不会再听到这些了。
无视了满心的抗拒,夏油杰闭上眼,将球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呕吐的秽物。
从指缝间落下的部分,有些粘在马桶壁上,还有星星点点散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