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秋昏睡了三天三夜,时而会说着胡话,太医跪在殿外束手无策,只有傅瞑还一再坚持着,她肯定会醒过来。
傅瞑仍固执地坐在床边,身上还是坤宁殿那件锦袍,一层层的褶皱不似喜洁素的傅瞑会穿的,
一群聒噪的太医早都被他赶了出去,他的眼眸温静无波,一点一点喂着汤药。
莫念秋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大婚之夜。
狂风呼呼得灌进殷红而落寞的婚房里,闷热而躁动,紫檀木八仙桌上,两盏燃了一半的龙凤呈祥红烛不经意地爆了一声。本该热闹喜庆的婚房里,如今只有一个身穿喜服的少女纤柔地坐在拔步床边,
来来回回两世,她知道今夜不可能等到新郎官的踏足与垂爱,她还是静默地坐在那里等着。
那份少女的悸动与希冀,仍是那样的真实。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得她听见仿若是心涟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莫念秋嚯得站起身,扯去了盖在头顶的大红喜帕,迎上的,是一身墨黑窄袖锦袍的傅暝,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了件桃夭色敞口纱衣,殷勤地替傅暝布着菜,合桌上全是汴京城的菜色,入口满嘴齁咸,她却甘之如饴。
旋即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莫念秋扯着薄被挡住身前的一片旖旎,娇声问道,“殿下不在宜春阁就寝吗?”
傅暝不着一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她知道他喝不了酒,为他春摘桃花,夏采荷露,秋择桂花,冬收雪水,酿了两坛清酒,埋在了院外的石榴树下。
无数个日落月升,星落晨曦,莫念秋等不到与她共饮清酒之人,终是忍不住跑去了含象阁,却被傅暝冷脸喝退,“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当好你的太子妃。”
莫念秋看着脚前碎了一地的茶盏,心里像扎进了碎渣子。
天旋地转,莫念秋单手扶在含象阁门外廊柱上,她心里痛极了,弯腰看见腰间系着的那条白麻布,心中大颤,她在为谁戴孝?
她明明救下了父亲。
“念秋。”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莫念秋回头望去,父亲站在远处看着她,“念秋,阿爹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阿爹,你要去哪?”莫念秋追了过去,父亲身影被无尽的黑洞吸食着般,赫然消失,“阿爹,你去哪?不要抛下我!”
她嘶声裂肺地哭着,蹲下身抱作一团,身体如坠冰窟,怎么都挣扎不出。
霍然地,含象阁的门终于打开了,那里站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傅暝,而是香肩半露的沈婉婉,她居高临下地蔑着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想霸占太子妃之位。”
莫念秋恨极了,“你不是死了嘛!该死的人应该是你,把阿爹还给我!”莫念秋撕扯着她,心涟也过来帮忙,却被一把推到柱子上,倒地而死。
胸口一痛,莫念秋被踩在地板上,呕出一口血,耳边是沈婉婉肆意狂娟的笑,“只有我才配得上太子之位。”
地板上那片猩红一寸寸扩大,蔓延到整个内室,浸染到东宫每片石砖瓦缝里,傅暝就站在这一片血海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念秋,薄唇轻启,吐出轻飘飘的三个字,“埋了吧!”
莫念秋嫣然一笑,最后,她终是释怀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狠狠地掐死了害人性命的沈婉婉,又扑向傅暝,拉着他一齐坠进寒彻骨的血海里。
身体下坠,猩红的凤眼倏然睁开,正对上一双深邃清冷的眼眸。
莫念秋不知是否还在梦里,眼睫微颤,下意识抬手抚上那张冷峻的脸,她曾为之狂热到失了自我的脸,是她想躲却挣不开的脸。
冰冰的,再灼热的手掌都捂不热。
她的神情决绝而漠然,
都过去了。
一切好似随着沈婉婉的死都戛然而止。
这一世,没有人再去害她,她胸口淤积的泥淖和巨石,终被打碎冲淡。
揉着胀胀阵痛的额间左顾右盼,莫念秋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前世的噩梦,今个再做,似乎与上一世不大一样了。
没来得及多想,因为她发现自己躺在宜春阁的拔步床上,身上已换了干净的中衣。
“秋儿~”
头顶的阴影忽然放大,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
傅暝双手撑在她身侧,鬓间几缕发丝不太工整地随性散下,双眸布满血丝,似是熬了好几夜没睡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若有一汪解冰的春水,莹光颤颤得似是柔光的明珠,一动不动地凝着她。
身侧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捏,她心尖轻颤,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在一处,
她如今大病初愈身体乏软,浑身像是从水捞起来一样,左右没有力气动弹,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