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解决的办法换了数个,众人却仍旧彼此推让,难以决断。
这样的犹豫,其实一点也不出意外。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宰相们再傻也知道走向不太对头;以他们追随镇国公主至今的立场,这样混乱应不应该平息?当然应该平息。但你要他们投票赞成行不行?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毕竟,我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百年,什么时候对有身份的儒生们出过重手?更何况文人的笔最难招惹,哪怕为自己千秋万代的名声考虑,又有谁愿意真得罪热血上头的儒生、暗箭难防的神棍?——大家又不是没有在太学里混过,总要念几分香火情么!
再说了,当年镇国公主在江南清除先帝赵构的势力,罢废黄潜善等投降派,不就曾指斥他们擅权乱政,害死了上书抗争的太学生陈东么?如今自己也对上书的儒生下此狠手,这回旋镖会不会太难堪了一点?
早在靖康年间,汴京百姓及军士太学生们就曾经为守城的事情数次伏阙跪谏,闹出过好大的声势;而彼时二圣秉朝,奸邪当政,都尚且忌惮祖制,不能不放他们一马,何况乎如今。如李纪等人,甚至在私下劝谏镇国公主和缓处事,徐徐图之,话里话外都是和稀泥那一套。
归根到底,没有人敢担当这个“开风气之先”的责任。你姓赵的是无爹无娘光杆一个无所畏了,大家还有家族在身后呢!
满朝文武这样的支支吾吾,赵菲也不得不再三让步。事情议到最后,开会的十人之中,三人弃权,四人赞成,三人反对,勉勉强强算是通过了平息事态的方案。
会议虽然开得艰难,但到底有了结论。镇国公主立刻派人布置,一面召见京兆尹、都巡检,命他们派出心腹差人联络城中的帮派与香会,大家吃茶讲数,谈好价码;约定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后却要约束手下,否则绝不轻饶;一面又传谕国子监祭酒及太学中诸位博士,公开发表声明,严命他们安抚儒生,不得闹事;还要让岳飞调遣精兵看管城门,杜绝外地涌入的流民。
如此忙乱一夜,布置已定。赵菲又加派了数倍的人手看守四处、弹压骚乱,发誓要在数日之内荡平局势,解决这场闹剧。如此决心坚定,似乎已经是无可转圜,定要一举涤荡乾坤了。
【然后呢?】
【废帝搓麻:然后?然后那些人特么又闹起来了。不过这一次倒聪明了很多,没有发什么檄文,没有唱《安乐曲》,没有造我的黄谣,只是抬着哲宗的灵位在汴京中心哭丧,喊什么“祖宗家法: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又喊什么“皇帝万岁”、“公主万年”——身段如此灵活,把现场的人都给搞懵了。负责指挥的京兆尹一愣神,居然让他们冲过去了。】
【废帝搓麻:但他们也没有闹得太厉害。为首的几个名儒还带着几个死者家属到政事堂击鼓上书,说他们都是忠于朝廷忠于皇宋的,只是因为自己的朋友师长死得太惨,他们气愤难当,才作出了过激的举止,现在也是知道错了。只要朝廷能查明真相,他们就老老实实认罪认罚,绝无二话。哼,有死人的道德高地在,倒把我给架在半空了。他们本事不小。】
穆祺稍稍一愣,却不由在屏幕前撇了撇嘴——这些儒生为什么骤然改变口号,不就是探知到朝廷风声的急剧变化么?至于为什么能探听到京兆尹的消息……太学里的文人手眼通天,可真是不好招惹。
【穆小七:你打算怎么办?】
【废帝搓麻:我能怎么办?御史中丞李纪又来劝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时局本来就不安稳,外敌虎视眈眈,何必和小人置气?彼此退一步也就算了。他们这么一退,政事堂内持强硬态度的就更少了。我也只有就坡下驴,先放他们一马再说。我派人见了他们,说会调查官员自杀的事件,及时公之于众。如今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别搞出事来。还是和稀泥那一套。】
【穆小七:……虽然是和稀泥,能和下去也是好事。总不能真学我们家老道士动棒子打死人吧?听说汴京国库都能跑耗子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废帝搓麻既然已经做了决断,穆祺当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随声附和。但赵菲下线之后,他凝视着屏幕许久,却始终有些莫名的迟疑,挂念不去。
……如果以大礼议的结果看,能兵不血刃就迫使对方主动退让,当然是上上的好事,比老道士的处置更加高明。但这件事……这件事真的能与大礼议相提并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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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一闪而灭,却始终若隐若现,萦绕不去。当天下午,穆祺在家改了改隔几日要上呈老道士的青词,中途被烦得睡了一觉。但恍兮惚兮之中,一道灵光忽然闪过,他猛地惊醒,从软榻上一跃而起:
——事情不太对头!
大礼议看似声势浩荡,但也不过是杨廷和团结了守旧大臣,要与根基不稳的新天子叫板而已;看起来是声势浩大,气势汹汹,但君臣之分早定,杨家无论如何无法擅行废立;礼仪制度与大多数人无甚利益瓜葛,动员力度终究有效。当时老登所要面对的,其实也不过就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