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杞呈立在床前,右手紧握喜秤,喜秤上的雕花如砂石,将他掌心肉压得生疼。
掌心越疼,心内的思绪就越发清明。魏杞呈低头,上前一步,伸手将大红盖头挑起。
红布凌空飘起,年少时的情分,就如这红布一般,虽曾被郑重地盖上,最后也不过是秤杆一挑,抛诸脑后。
四月十五,康王成婚后的第三日,便是殿试之时。
这日,齐芙心里总是忐忑。虔镜今日入宫参加殿试,虽知他的结果是榜眼,还是不免紧张,生怕他被自己和王之所言搅扰,殿试时出了差错。
他本是存了死志来参加殿试的,一心只为替父申冤,自然是毫无顾忌抒发才学。可那日,自己和王之一番话,虽让他放弃了殿前伸冤的想法,可难保他心生变化后,作答之时会否有顾虑犹豫。
花厅之中,博山炉的香烟细长,弯弯曲曲爬升上空。齐芙眼睛看向博山炉,不一会儿,额上竟生出细汗。
秋云在旁侍奉,见状忙加重了摇风的力度。
这几日,娘娘总算对她和颜悦色了些,也不如初时那般抗拒自己,慢慢地,也就让自己随身侍奉着了。
秋云也算是宫中老人,嫔妃堆里打转的人,看人看事自然比常人多一分玲珑。即便绮妃娘娘对自己不冷不热,她也还是能瞧出来,绮妃娘娘不是个狠厉的人,也不是当真不好亲近。
“今日殿试,虽出不得崇永门,但还是能在后宫之中散散心的。”
秋云瞧着她半晌无话,也猜不准是不是觉着无趣,只是小心问着:“娘娘若是觉得闷,奴婢陪您到后宫苑走走,赏赏花可好?”
齐芙侧头看她,恍惚看到些文竹的影子,胸口一阵钝痛,连脑仁儿也开始发疼发紧。
“罢了,”齐芙摇头,“扶本宫回内殿吧。”
孟夏的晨光,金光般洒满宫城。齐芙搭着秋云的手步入这金光中,另一边,虔镜也正沐浴在这金光中。
奉天殿前,参与殿试的贡生分列与丹墀两侧。殿内,百官侍立,魏杞泽正坐龙椅之上。
这是他即位以后的第一场殿试,这群贡生,也将是他亲手选出来的第一批官员。
魏杞泽极其重视此次殿试,可惜昨日夜里依旧难眠。在时醒时睡的折磨中,他不愿殿试之时面露疲态,还是传了白呈远来替自己施针安神。
升殿鸣鞭后,魏杞泽颁赐策题已由内官放置策题案上,鸿胪寺官引贡生行过五拜三叩之礼,礼毕东西侍立,跪坐于位,叩首接过礼部官分发的试题后,殿试,便正式开始了。
三日后,殿试结束,一切都如前世一般,虔镜依旧高中榜眼。只是这一回,虔镜并未于传胪大典上泣血伸冤。
这样的平静,一直到了传胪次日的琼林宴上。
琼林宴是新科进士的恩荣宴,虽是御赐之宴,魏杞泽却无需参加,只需殿试执事官前去待宴便可。
宴起之时,魏杞泽正召齐芙入福宁殿陪侍用膳。
这顿晚膳,可谓是清淡至极。齐芙坐在魏杞泽旁边,本就吃不下,再看着一桌绿的白的,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没有胃口,也要装模作样陪着用两口。张怀恩在旁替魏杞泽布菜,齐芙无奈,也只能伸手夹了一片青菜过去,笑盈盈请他先用。
魏杞泽勉力一笑,双眼之中有些隐约的疲态。齐芙心里一动,还未再想,就听殿外有内官叩门。
张怀恩看一眼魏杞泽眼色,退到殿外去,很快又折返回来。
魏杞泽并不抬头,“何事?”
张怀恩叠掌颔首,略有犹豫:“回陛下,是琼林宴那边的事。”
他并不接着往下说,显然是顾虑着齐芙在场。魏杞泽的筷子抵在齐芙所夹青菜上,“无妨,说吧。”
张怀恩低着头,齐芙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陛下,琼林宴那边有人来报,说是有两位新科进士似是喝多了,竟当场闹了起来。”
齐芙心里猛地一紧,立马想起虔镜。
魏杞泽一顿,银筷啪的一声落在桌上,“谁人?为何而闹?”
张怀恩答:“说是两位进士酒后失言,同榜眼郎闹了几句口角。虽被执事官当场拉住了,可终究失了体面,执事官不敢擅自压下去,特让人来禀的。”
榜眼郎,不正是虔镜吗!齐芙握筷的指尖一颤,喉头立马干涩起来。
“榜眼?是那个叫虔镜的?”
魏杞泽沉默片刻,悠悠问道。
张怀恩答“是”,魏杞泽坐正,取了瓷碗边的手巾擦手。
齐芙的余光,盯着他擦手的动作。在他将手巾扔回桌上时,眼睑一抖。
“虔敬忠之子,朕对此人,倒是有些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