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深邃,让人一瞬间有些拘谨的正襟危坐起来。
直到开始讲述的时候,他才像是慢慢恢复了放松的状态,微微驮着背,抿了一口水之后,开了口。
“我小时候是很皮的孩子,经常被我爸按着打。我妈倒是不太打我,但她会和我讲道理。”
“后来大了些,懂了点事,我爸就打的少了。当时学东西也快,他们也给我报过好几个兴趣班,但只有小提琴的课坚持学了下来……之后代表我们学校,参加了省级的比赛。”
他的话里没有娓娓道来的怀念,也没有情绪波动的顿挫语调,甚至就连一丝起伏都没有。直到说完这句话时,他才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之后,如同叹息一般,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本来很期待他们来看我的。”
他瘦削而修长的手指,沿着杯沿向下,轻轻磨搓着手柄,视线却未落到实处。少顷,他低沉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一直到表演结束,天黑了,只有奶奶过来接我。在那以后,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六年。然后有一天,她留给了我一笔考大学的费用,也离开了我。”
户外不知是什么被刮倒,一阵急促的警鸣声传来,但他的眼眸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多给窗外一点目光。
“周围人说,她无病无灾的离去也是好事。”
细碎的声响、穿着黑衣服的丛丛人影、白茫茫的大堂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压得让人无法喘息的【奠】字。
浓黑的笔墨,一笔一划都像是锋利的刀子,扎得他心口淌血,扎得他全身上下都在漏风。轻飘飘地站在地上,四肢也褪去了温度,可胸口的心脏还在跳动。
【67岁也是高寿啦,辛苦带大的儿子没了,连儿媳也一起走了,这么大年纪还要拉扯孙子,去了反而是解脱哟。】
【这旁支彻底废了,老人大人都没了,孩子能不能出息都得看天。】
【她家里那位没的早,几年前看她儿子儿媳相貌和工作都顶好,生的孙子也机灵,还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
【那小孩不是还在读高中吗?听说明年还要高考,怕是废了。】
……
他们以为,他没听到。
每一句话都像一捧又捧的黄土,盖在棺材上,连同那年他刚生出的叛逆和任性一同埋葬在深深的地底。
他也以为,自己已经认清了“本该”“本来”“如果”“假如”全都是些无法落到实处的词汇,除了引人痛苦,没有半点用处。
可多年以后再谈及过往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会用到这样的词语。
就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凉凉的触感,让他回了神。
映入眼帘的,是库比没心没肺的笑容。像是灰蒙蒙的天气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大大的太阳。迟衡愣了一下,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被舔的口水,轻轻笑了笑。
“我没事,不用把库比凑这么近。”
“是吗?”
库比被撤开,少女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倒映在了他的眼眸里。
她打量了他一眼,松开了提起小柴犬的手,从身后拿了一个杯子递给了他。
“喝吧。”
一股浓浓的奶香味袭来,迟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认真的眼神下,没有多问,便一口气将杯里的饮料一饮而尽。
“我做噩梦的时候,会喝一杯热牛奶。”
邢云平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