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自己的出现对于她们而言,大抵是种残忍吧。
结束探访,两个人开车回了市区,天色渐暗,樊施施梗着脖子望窗外,像一尊肃穆的雕像。
樊施施坚持要请吴中明吃饭,答谢他的援助,这次来孟加拉他确实帮了很多忙。
她找了一家高档餐厅,印度菜。饭后,两个人又去了吴中明工作的地方参观。
进来报社的格子间,闻到久违的油墨味,樊施施心中感慨万千。那些青葱岁月里的壮志豪情、理想万丈,似乎又被重新激起。
她坐进办公椅里,脚一翘,转着圈:“真好,这感觉好亲切。想当年,谁还不是有一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心?”
吴中明苦笑:“你现在这样也好,我们才是被困住的人,想走又没有勇气,想留又无力重整河山。”
在传统媒体江河日下的时代,吴中明身上有每一个新闻人的彷徨。
樊施施仰头,笑着看他:“不会啊,你们负责关注这个时代的重大事件,而我,只想记录这个时代不为人知的细节。大家各司其职。”
吴中明看着她的眼眸,姑娘笑得明媚飒爽,有种美而不自知的吸引力。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她,拉开抽屉,翻出一个充电器:“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充上吧。”
她耸耸肩:“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怎么看消息,又没什么非要联系的人。”
他哑然失笑:“你倒是无牵无挂一身轻,潇洒。”
她勾起浅笑,无谓道:“习惯了。”
她早已习惯了,不被人牵挂。以前父母走了,还有张倾恒,后来张倾恒也走了,她便习惯了孑然一身。
*
袁珲结束了演出,把小提琴小心地收好,挂在肩上,走出大剧院。
七月的杭州,飘起了夏日夜雨。飘飘洒洒的细雨,绣花针似的,带着江南的温婉之韵。离开温暖的剧院,站在高阔的屋檐下,风片夹杂着雨丝扑来脸上,他终于被吹得清醒了点。
刚刚的合奏,他竟然拉错了一个音。这于他是一个不可思议地错误,虽然混在合奏中听不太出来,但旁边的颜可还是察觉到了,演出结束还拿这个来揶揄他,说他这是要故意引起她的注意。袁珲苦笑,懒得去理会她这刻意暧昧的玩笑。
他又掏出手机,微信里还是毫无动静。从今早八点多到现在,整整十四个小时了,姑娘始终杳无音信。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终于,他拨出了一个语音通话,三十秒后,自动挂断。没有人接。
他深吸口气,将手机放回西装口袋里,算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罢了,人各有命。
回到下榻的酒店,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个语音,依旧没有人接。算了算了。
他洗漱完,例行睡前护理,打开蓝牙音箱,点上香氛,在弗朗蒂切克·德尔德拉的《纪念曲》里和柔软的鸢尾花香气中,闭上眼睛。
然后,成功失眠了。
他一闭眼,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她各种遇难的场景:撞车了、翻船了、被一群棕黑的孟加拉男人拖进巷子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脑子里始终混沌着,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嗡嗡”,手机震动,他睁开眼,赶紧拿过来点开,1点43分,她发来消息:感谢来电,安全,勿念。
*
樊施施回到酒店,又马不停蹄剪起了视频,等忙完才想起看手机,发现袁珲竟打来两个语音。
不自觉,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她想回拨过去,可现在已经快12点了,算算时间,国内那边还快两个小时呢,他怕是早都睡下了。
她回了条消息,当作留言:感谢来电,安全,勿念
打着哈欠,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微信打来语音:袁珲。
她怔住了,立刻接起:“喂?”
“樊施施?”那边传来声音,焦急的,又带着睡意惺忪的沙哑,一下一下,像只带茧的指腹,在她心上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