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王七年,冬十月。
郢都纪南城内北风呼啸,数骑黑马踏着如血残阳飞驰入城门,卷起漫天沙尘。
“快看,有战报!”
“听说咱们的令尹大人在豫章被吴军打了个一败涂地,我大楚近万名好儿郎都葬身河中了!”
一时间集市里的小贩们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将那臆想中血淋淋的战况描述得淋漓尽致,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
“误国奸臣,要他何用!”
*
“误国奸佞,要他何用!”
一声脆生生的叱骂响彻学堂,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气的满脸通红,将手中的竹简往案上狠狠一拍:“令尹子常,令尹子常!亏他还出身公族!当初带兵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要打胜仗吗?王兄也是糊涂,竟信了他一派胡言!”
“啪!”
少女瑟缩了一下,红润的双颊迅速褪去血色,委屈叫道:“先生为何打我!我又没错!”
她低头看向左掌心,白皙如雪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竹鞭印子,分外惨烈,玛瑙般的黑眼睛不禁立时泛上水汽,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几分。
然而身为公主老师的王孙圉见多不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王上自有他的苦处,他那般疼你,若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浑话,你这个月别想再踏出寝宫半步。别装了!”
少女眸中莫须有的眼泪顷刻间烟消云散,眼珠一转,用袖子把散开的竹简擦了锃亮,端端正正地搁在桌上,乖巧笑道:“先生打的极好,不过您怎么知道王兄要罚我?”
王孙圉心疼地抱起那堆竹简,上课上到一半,公主宫里的侍女突然来报,说楚军打了败仗,这孩子就似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破口大骂,哪有一点王族贵女的样子?
他顺口道:“呵,你不信自去问——”
话音未落,少女便如脱了笼的野兔冲了出去,嫩如黄莺的声音飘在风中:“我这就去问!先生请回吧,别等我了!”
王孙圉气的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先王极宠这位唯一的小公主,诚意十足地请他来当先生,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
楚宫的学堂设在后寝与平府之间,芈纾一路小跑,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兄长的寝殿。
她在学堂里待了一整天,估摸着阿兄的政务处理得差不多,换了身衣裙,劫下宫女手中热腾腾的桂花莲子粥,款款地走到阶上,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地喊:“王上在否——?妾给王上熬了四个时辰的桂花粥——”
“进来!”里头的人似是忍无可忍,“四个时辰,你在厨房睡着了吗?”
芈纾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他心情还没坏到极处,瞬间对自己的说辞有了几分把握,推门而入时脸上的笑容却霎时僵住了。
书房里只站着个寺人,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散开的竹简和绢帛,芈纾定了定神,一眼也不瞧那堆凌乱,将小碗柔柔地往兄长面前一推:“阿兄,你早上怎么不吃饭呀……”
年轻的楚王神情疲惫,清隽的面容略微苍白,用手指了指身边:“坐下,有事直说。”
芈纾规规矩矩地坐好,使出全身解数装出一副贵女该有的模样,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又差点咽了下去。然而她还是一鼓作气直说了出来:
“我想问王兄,当初有没有预料到子常会兵败而归?自王兄继位以来,吴国年年入侵,这次子常自请去豫章抗敌,是因为他早就在纪南城过不下去了!可那些忠心为国的将士呢?子常何时将他们放在眼里!王兄此次一定要重重地罚他,不然民怨沸腾——”
“够了!”子壬额角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中的碗捏的粉碎,“上朝是一群老臣,下了朝你还来对孤说三道四!囊瓦在郢城过不下去?若真如此,孤早就……咳咳……”
芈纾急忙拍了拍他的背,“风寒怎么还没好?”
子壬看着妹妹关切的目光,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哑声道:“还不到时候,他得活着,阿季,你太小了,不懂。”
芈纾给他顺着气,听到这话忽然重重一拍,呛得他剧咳不止,“我不懂?就算我不懂,百姓也一清二楚!”
她咬牙切齿地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然泣不成声,“那是两万人啊……两万人死在豫章,你原来、原来不是这样冷酷无情的……”说罢便捂脸呜咽着跑了出去。
服侍楚王的寺人见机端上茶水,被楚王一袖子掀翻:
“让她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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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之事芈纾经的多了,起初还真的面壁思过,到后来往往变成面壁啃瓜、面壁嚼糖、面壁给宫女讲故事。
半夜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宫女道:“太后来了。”
芈纾一轱辘爬起来,趿拉着木屐奔到母亲面前,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阿娘,我今天惹阿兄生气了……”
孟嬴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