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冀州前,我穿戴好戎装去到河边洗了把脸,那酸爽差点把我浑身血液都冰冻住,好在这招非常出效果,我疯狂乱窜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
冀州乃苦寒之地,天寒地冻,仅一身戎装是无法保暖的,你猜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现在正冻得直哆嗦,牙齿打颤,一望无际皆是被白雪覆盖的天地,压根看不到别的颜色,暴虐的寒风卷雪扑在脸上,比那河水来的更加酸爽,丫的只有我一个人很冷吗?一打眼看去只有我一个人身处冬季似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忍呢还是真不觉得冻人。
军队排的整整齐齐,有纪律有组织,看过去赏心悦目,强迫症直夸大饱眼福。最前面那个裹得最厚,貂皮大衣时尚的很,长得还很像费翔的中年男人就是殷寿,当时见到他,差点脱口而唱《冬天里的一把火》向他索要签名和合照了,幸好理智阻止了我。
至于殷寿的儿子殷郊,他是姬发最好的朋友,听说他是自愿加入质子旅训练,目标也是为了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在营地中我碰见过他几面,只不过他总是冷着脸从我身边掠过,除去在姬发面前跟我说过几句话,其余时间根本没有交集,甚至碰面招呼不打一声,跟不认识我一样——毕竟是皇家子嗣嘛,傲慢点也很正常,尤其是他那五官立体的浓颜和天潢贵胄的气质差点闪瞎我的眼,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我还觉得自己不配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冀州城门外堆满上千的战士尸身,被暴雪掩去了一半。
没人知道我在此等森然严峻的情况下,还能胡乱想些有的没的,这么一想我很佩服我自己,这心态杠杠的,每天半小时的心理疏导没白做。
殷寿抬起攥着马鞭的手,离我不过十来米远的苏全孝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殷寿边上跪下。
殷寿平淡道:“姓名。”
不得不说,尽管殷寿语气再怎么平静,但总能让人听的不寒而栗,威严十足。
“冀州侯苏护之子,苏全孝。”
殷寿居高临下:“对着城头,大声说。”
苏全孝转了半圈身子,大声喊道:“冀州侯苏护之子,苏全孝。”
“军职。”
“殷商质子旅北方阵,百夫长。”
“何为质子。”
好嘛,这是在一对一问答吗?
穿云裂石般的喊声响彻冰天雪地:“东西南北,合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贡大商,是为质子,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质子,然后族灭之!”
耳朵被尖啸的寒风塞满,双眼也被带雪的风糊住了视线,我赶紧揉了揉眼睛,恢复听觉之时,只听苏全孝撕心裂肺地嚎哭一句:“我是父亲的儿子苏全孝啊!我回家了……可父亲他认不出我了!”
“你要做我最勇敢的儿子。”
话落,再次传来的便是苏全孝像是鼓足了勇气坚定的一声大吼,紧接利器刺穿肉身的声音传进耳朵,我猝然抬头,看见那个唯一一个喊过我哥哥的孩子被利剑捅穿喉咙,心脏抽动一瞬,不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真真切切的一幕,比河水和寒风还冰冷刺骨的一幕。
身体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刺激,恐惧灌注全身,我张嘴全身都在呼吸,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就在今天,就在河边,他捧了一手刺骨的河水,二话不说往脸上呼去,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手和脸都有点冻僵了,还忽悠我说:“哥哥你也试试,这水不是很冰。”
我当场赏了他一记爆栗,他捂着头傻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露出这傻傻的表情,就像他执意要喊我哥哥时,就是用这傻模样叫我妥协的。我扁了扁嘴,学着他的样子洗了把脸,两瓣嘴唇子比冻僵的脸还硬:“确实不冰,很凉快很舒服嘛。”
他怀疑地摸了摸脸:“真的假的?”
“肯定是……”我又赏了他一记爆栗,“假的啦!”
“就在刚才,就在你们眼前,你们的一位兄弟死了!我的一个儿子死了!谁杀了他!”
“反贼苏护!!”
我禁闭双唇,望着惺惺作态装好人的殷寿,怒火自心头燃烧,下一秒却被一种无力感席卷,像是被浇了冷水一般消了下去,在上万的战士们的嘶吼声里,我捂住泫然欲泣的眼睛,将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后方几十辆投石车的巨石飞攻冀州城墙,霎时间城墙倒塌,殷商在最前方举剑鼓舞战士:“殷商勇士!踏平冀州!”
“踏平冀州!!”
“杀!!”
我怛然失色,想下马收敛苏全孝的尸首,可没人给我机会,我只能随着激昂涌动的勇士们向冀州城冲锋……
完了,我心想完了,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好像被所有人遗忘,竟连个全尸也保不住,在这万马铮铮的战场,在这殷商勇士的嘶吼声里,他的肉身,他的骨血很快就会融化进冰冻三尺的雪地,又很快,他会成为一缕失乡的幽灵而无家可归。
前方没有他的生路,于是就这么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