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2 / 2)

家仆迎了出来,见到长乐愣了一愣,瞧见她身后的殷恪却满脸堆上了讨好的笑。

“殷帅亲自驾临,小人真是有失远迎,夜深露重,快进府喝杯热茶驱驱寒。”

卫管家笑嘻嘻的脸,长乐再熟悉不过,他生得矮小,却面容严肃,笑起来自带来三分的滑稽与谄媚,往往惹得侯府众人哄笑。他却不以为意,长乐每每见之,他都一贯笑得“如沐春风”,公主长,殿下短的奉承个不停。

只是此时卫管家那满溢谦恭与阿谀,却是比她十四年来看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明显地跃于脸上。

“贵府三郎君是住在西院吧,烦请老人家引个路,殷某有些私事需和三郎君议一议。”殷恪淡淡地,并未怎么搭理他。

“是,是——”卫管家嗫喏着,不敢多问缘由,只恭敬地提了一盏灯笼,俯首侧身虚前半步,为殷恪一行人引路。

经侯爵府五代经营,后院景致颇得些趣味,秋海棠开得正盛,一角的合欢树枝头犹有粉朵摇曳,再穿过三株柳树,就是贺明章所住的尝学斋了。

灯犹亮的,显是未睡。

殷恪侧了侧身,垂首对长乐说:“殿下进去吧,臣在这儿等着。”

廊外灯火晦暗,长乐看不清他的表情,檐角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摆,光晕打在他和她的身上,一晃一晃的。

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攥着衣摆,转过道月门,一步步拾阶而上。待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哗啦——”一声,门骤然从内里打开。贺明章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么晚还没休息?”贺明章淡声道,一如往昔的熟稔和温柔。

长乐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丝的希冀。是了,一定是传言误会了,没有人比她还要了解他,他是最刚正不阿的君子,最遵礼循法的学士。家下仆人若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他都是眼中最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怎么会做谄媚新主、背信弃义的事呢?

她心情平复了些,斟酌开口:“明章哥哥,我听到了一些话。”

谁知贺明章的面色却晦涩起来。“你都知道了?”

有不安是情绪在她心头乱撞。知道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那厢贺明章却苦笑起来,“这样也好,省了再苦恼如何告诉殿下了。诚如外面传言,臣被圣上钦点了驸马督尉,新昌公主下降的诏书过几日应就要昭告天下了。臣虽不才,但也深知孔孟礼法,殿下是新昌的姑姑,婚毕后,臣必当同新昌一起,尊敬姑姑,尽好做晚辈的本分。”

他一席话说得平畅,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早早打定主意,经了几番腹稿,烂熟于心。

可是,他怎能如此无波无澜地说出这些话?!

眼前的人让她觉得无力,长乐深吸了一口气,窒窒道:“人各有志,既然有好风凭借力,何不扶摇上青云,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是新昌,这个要置我于死地所谓的骨肉血亲?为什么要是宇文汲的东床快婿?这个罔顾人伦所谓国朝的新主人——”

“长公主慎言!”贺明章霎时面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厉声道:“后宫女眷岂能妄议朝政?你尊享荣宠这么多年,先帝虽逝,你依旧是最最尊贵的长乐长公主,就是新昌也越不过你去。您应该惜福。现下不过是一个不满意的赐婚,一个未曾证实的传言,您就如此激愤,言辞激烈寻人质问,简直失了我国朝公主的凤仪,辜负了父兄多年的宠爱。”

长乐犹坠冰窟,浑身发冷。她来质问贺明章,贺明章却反过来教训自己,一个素来优容的世家公子,眼下赤急白脸的,只为保住得来不易的驸马之位。

她陡然忆起明怀太子临终前的那句话。

“从公主,升成长公主、甚至大长公主,委屈,会一层层叠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