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颠了颠手上的账簿,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五年时间的苦心经营,他以魏哲的交情与信任,终于骗得了这薄薄的一沓罪证,看似四两拨千斤的策反,却是他处心积虑多年的成果。魏哲跟了沈平海十多年,是他最亲近的心腹,叛变也不过一朝一夕的事。
沈烨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可每次他离人心走得越近,自己就陷得越深,他在一点点被反噬,心越来越硬,越来越狠。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但他依旧渴望温暖,可他从来都不敢去奢望,有一天,会有人毫无保留地护住自己。
他想起在牢狱里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不由猛地皱成一团。没有人比沈烨更懂得,这是多么温柔而可贵的坚守。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敢想象,世上还有一个她。心口一阵烫热,分不清是痛还是暖。
周太延!他一拳砸在桌上,目光几欲喷火。敢动我的人,看我端了你的窝!
官府现在对于鸦片走私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有什么铲除计划?不过是他公报私仇罢了,恰巧时机也到了,倒也能乐得让他顺水推舟,将沈平海一并拿下。
“公子。”离哥进来回话,沈烨平复了下情绪,抬起头:“周太延那边怎么样了?”“南仓已被彻底端了,周太延现在的囤货量还不到此前一半,日子估计不太好过。”沈烨目光一凛,哼笑了声:“伤筋动骨一百天!”
离哥低着头不说什么,想起苏姑娘那天的样子,怕是只要公子一声令下,自己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手刃周太延!
“苏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已经五天了,他一直没有勇气,去正大光明地探听她的消息。只怕自己还未走到苏家的巷子口,就要被打了回去。
“还是和之前一样,苏老太太留在家里全天照料,期间青荷姑娘去探望过一次,其余的没有什么异常。”“嗯。”沈烨默默点头,这个时候,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苏玉言在床上躺了近十天,终于渐渐清醒,每天可以自己吃点东西。苏母还是整天陪着她,无微不至地照料。
“吃完了?”“嗯。”“明天想吃点什么?”“随便,娘做的都爱吃。”“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了,都挺好的。”说完,苏母依旧冷着张脸,收拾碗筷出去。
这段时间两个人的对话,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她知道娘心里有怨气,可又碍于自己的身子,不好发作。爹爹每次来看她,面上总是强颜欢笑,但她知道,自己这两条腿若不好好救治,运气再差点,恐怕以后走路要成问题。就这么一直在床上躺着,她也不知道会躺到什么时候。
是日黄昏,夕阳从窗子里透进来,一室的秋色,宁静又伤感。
院子里只有碗筷发出的叮当声,所有人都只顾埋头吃饭,没有一个人说笑。
又是睡了一个下午,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要躺走一整个秋天了。苏玉言怔怔地看着斜穿而来的光线,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起舞,它们静静地漂浮,自由自在。她掀开被子,唰地坐起身。
“我去看看玉言醒了没。”苏父放下碗筷,起身欲往房间去。
“你别忙活,让她再睡会儿,一会儿我给她送过去。”苏母连忙拦他。苏父长叹一口气,坐着没动。
“爹!娘!”廊门口有人唤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玉言!你可以下床了!”苏晋成第一个反应过来,禁不住欢喜道。
苏玉言没答他的话,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院子里来,她走下台阶,啪一声跪在地上:“爹,娘,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害你们担心了!”她垂着头,声音开始呜咽。
众人都惊呆了,苏晋成愣一了下,慌忙跳到她身边,扯着她的手臂就要扶她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才刚能下床,这双腿还要不要了?”苏玉言奋力甩开他的手,咬住嘴哭出了声。
苏母:“跪!你就让她跪!这次若不是陈正和,现在怕是得我们跪到她的坟头上哭了!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好大的本事!你在牢里受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你在牢里快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为的就是让你去给个男人送命?我看就是养条狗,都比你懂事!”
“念慈!差不多得了!”苏父连忙呵止她。
“娘……”她泣不成声,往地上狠嗑一个头,哭得浑身颤抖。“爹……娘……对不起,对不起……”她轻轻磕着头,哭得抽抽搭搭。这件事对她而言,说或者不说,都是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护住沈烨。
苏晋成跪下来,稳住她的身子,忍住哭腔:“玉言,你可太糊涂了。”
菘蓝始终不发一言,只是背过身子,偷偷抹掉眼泪。
苏父看她哭得这幅模样,心一抽一抽的:“那个沈烨,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她慌忙立起身子,泪眼红肿地望着爹娘:“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