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拜头痛地叹了口气。
他是一名刚被某位初来乍到的神秘大人物雇佣的仆从,听命于得到大人物重用的那对父子,因业内声誉良好,有两位老派的绅士推荐,得以被安排到负责专管接收礼物事项的岗位。
在这之前福尔拜没想过接收礼物也算一项专门的工作,可现在他忙得从双眼到双腿都麻木了,甚至有点想要辞职,哪怕府上待遇优厚得前所未见,并且前来送礼的那些管事甚至贵族子弟都放下了鼻孔朝天的嘴脸,客气和蔼得让他牙酸不适。
不过他没法辞职,一则他的老婆不会让他因为忙碌这点问题就放弃前所未有的好工作,二则是因为福尔拜先生实际上是一名其他贵族安插的探子,他的亲侄儿就在那位贵族身边任职。
作为探子的福尔拜此行的职责有些含糊,在嘱咐他的时候,那位在福尔拜眼里已经极为厉害的贵族老爷蓄着短须的脸上甚至透出点不安来,倒让探子联想到了弄坏什么东西的乡下人。
但他还是被派过来了,究其原因大概是贵族骨子里带着的那股子又涩又滑的狡诈劲儿,就像挨过打还是忍不住偷东西的猴子。
总之福尔拜的使命只有难以揣摩的“悄悄观察、及时汇报”这一条,虽然他挂着憨实畏缩的笑脸应了,实则根本摸不着头脑。
为了履行任务,上任之后福尔拜找理由拿着他见所未见的贵重礼物去请示过主人。他慎之又慎地间隔开了去请示的时间,只跑了两三趟,每次在新雇主附近磨蹭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应该没露行迹。
其实福尔拜觉得自己扮演谨小慎微的仆人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很少有引起怀疑的时候,但这次他还是难免出了一身冷汗,即使那位大人物根本没特地看向他过。
让探子凭良心来评价的话,他的新雇主的确十分年轻,还英俊得世所罕见。
那明亮耀眼的金发、比王冠上的宝石都更幽暗的蓝眼睛、微深色皮肤所映衬出的具有显著侵略性的轮廓、高挑修长的身材毫无瑕疵地综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简直像是某些诗歌倾力描绘过的太阳神。
至少福尔拜是这么觉得的,然而新雇主本人好像挺讨厌这个比喻,证据是试图如此吹捧他的某位贵族已经在昨天黯然地举家离开王都度假了,仆人们总有他们自己的消息圈子。
外表方面还不算探子观察的重点,至于生活上,福尔拜向其他新同僚悄悄打探和自己观察的份总结起来,越发让探子觉得新雇主高深莫测。
这个人似乎跟整个王都的上层阶级完全不一样,却能飞快地融入进这个极度古老排外的圈子,甚至隐隐掌控和驱使他们。这太不可思议了。
聪明得不似人类,漠视生命的一面几乎不加掩饰,乃至时常轻描淡写地展现出来的暴戾本性……福尔拜在稍早时吃着午餐发愣了一会儿,然后悄声问同桌的女管家:“您见过魔鬼吗?”
女管家冷冷瞥向他,淡然地咽下一口加了奶和糖的浓稠麦粥:“我愿他统治王都。”
于是探子自我安慰起来:一定是自己没见识,既然他平生见过最像魔鬼的人物正成为贵族们殷殷期盼其接下宴会请柬的座上宾,那真实的魔鬼大约没有这么可怕。
幸好,福尔拜很快发现了新雇主的另一面。
这位刚来不久的大人物一直都自称已有妻子,只不过是妻子因为与新朋友相处甚欢便冷酷地抛下丈夫独自前去朋友家中做客了,因此他才孤身一人率先过来安置产业。
当然,鉴于他在其他方面体现出的性情,起初没有谁相信这种人也会深陷情网。
但据福尔拜这类眼线和其他琐碎情报证实,他心中好像真的有一位深爱的妻子,而且非常地想念她,还把多半心思拿来布置她不一定会来住的新家,显得在短短几天里做下的其他事情——比如建立焚尸炉及早制止了下城区的鼠疫蔓延,再比如一致通过重新举办那夺走无数年轻人性命的“七月竞技”——都是随手而为。
这太引人在意了。福尔拜偷眼看着新雇主,想道。即使与利益无关,应该也有很多人非常想知道能令这个人思念的妻子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士,如果她真实存在的话。
毕竟如果是诱惑英明君主的女巫那类角色,大家心里还能有个大致具体的妖媚形象,可要是换成这般的一名能让所有贵族或自愿或被迫或出于利益、莫名其妙便合力去把他想要完成的事做成了的怪物式的政客,便使人很难揣测出得到其忠诚的是如何美人。
于是人们越猜越心中发痒,好奇得要命。
而各种意义上都在话题中心的伊坦纳只是轻轻捻着那条由恋人赐予的傀儡线,略显忧郁地回忆着她发丝的触感,同时十分笃定方才的联络里她在试图隐瞒一些事情。
……上次是两条红通通的大鱼加上一对脆弱得像玻璃似的废物叔侄,现在又是谁?蛇、巨龙、女巫还是那位履历在他看来极有问题的美貌贵妇?
好吧,反正他也不能做什么,只希望这回数量别超过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