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蓟拿着茶杯,看看西莱斯特,再看看戴蒙德。
这对血缘至亲的兄弟用色泽相同的银眼睛遥遥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国王的雪色长发被护理得很柔顺,额间与耳边则缀着金和青碧色的优雅链饰,象征威严的深色长斗篷垂在身后,层叠袖口与纤薄手套间露出一小片保养得当、筋骨修长如钢琴家的光洁手背,高挑地站在那儿,抿着唇面无表情,美丽得犹如伫立在森林中的一支结着雨珠的白蔷薇。
而神使的模样与兄长对比起来堪称邋遢,一头白发梳也不梳地随便披着,乱得像一只刚在地上打过几个滚的懒猫,身上仅套着领口歪斜的衬衣,而外衣只是没精打采地挂在小臂上,和膝上的毯子混成一堆。
总之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很适合被摆在旧物摊子上露天出售,还是折价甩卖也无人问津的那类,连踱步到此的乌鸦都会嫌弃他不够光亮动人。
那张看起来像是羊毛纺织的毯子已经旧得软塌塌的,尺寸大到足以把两三个成年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因此在盖住他的腿和整个椅子的下半部分的同时,毯子还宽裕地打着褶,并在瘦弱的西莱斯特怀里被团出一团椭圆的形状来,西莱斯特摸着它就好像孤独的老人摸着他的小猫。
这个时候的高塔上没有宠物,也没有女仆,齐蓟早就发现了,房间的角角落落里都有些尘埃,高处结着蛛网,大概真的除了国王无人造访。
她还看见了窗边挂着的绳子,仆人们应该就是通过这个把装着食物的篮子吊上去和回收杂物的。
跟后来住在这儿的奥蒂莉亚相比,西莱斯特这个叔叔的待遇显得十足凄凉。后来因为小公主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印象来复原一切的,包括从她孩子的角度无法理解的那些生活中总被大人们暧昧地含糊掉原委的部分,所以仆人才会对“神使及塔”和“奥蒂莉亚公主”这两方所表现出的态度完全相反,让忌惮与疼爱自相矛盾。
如果不是威洛尔的力量在他身上苏醒,即使没有继承王位,西莱斯特也不会过这样的生活……哪怕并非作为王室,只是出生在稍有家财的家庭里,至少还是有家人可以互相关照的啊。
对峙结束得也很快,戴蒙德迈步走了进来。
国王看了一眼明显持旁观态度的“妹妹”,由于十余年的分离带来的生疏感,他最后还是没再去约束她,而转向西莱斯特,提起了本来要说的话题。
“神使。”他开口,“你能否再预言一次,你下一次复苏时的人选?”
西莱斯特对国王语气中隐隐的压迫无动于衷,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连眼睛都不想费劲睁大的表情,但拉长的嘴角这时就好像画上去似的,冷漠无比。
“我预言过了啊,陛下。”他慢吞吞地说。
“是您每次都不愿意听我说话……您完全不愿意去理解,要我像宫中被随意召来的伶人那样,翻来覆去地重复,把分明已经涂画在脸上的内心再用一整首歌去描述出来……但未来是不能被诠释的啊,它多变得像是您的心一样。”
“……您总是如此傲慢,就像我们的小时候。只要食物有一丝不合您的意,您就让仆人重做,又不说哪里不喜欢,使他们一直忙到深夜……如果我僭越地把您的需要告诉了他们,您就连我也不理会了,我只好在夜里偷偷爬到您的窗外,小声喊着,戴蒙德哥哥,戴蒙德哥哥,看在星星的份儿上,请原谅你可怜的弟弟吧,我再也不敢啦。”
“其实当时我很不明白,难道这样才是王者的标准吗?……幸好,后来我成了一个‘威洛尔’。那时起,我再也不用困惑了。”
戴蒙德听着他说这些,同时缓步逼近。
这房间确实不大,哪怕预言者想躲都无处躲避。
现在国王正俯视着自己孱弱的兄弟,而西莱斯特仰起头,那双过于清澈平静的银眼睛显得空洞遥远,倒映着兄长身穿华服的影子。
“从那之后,你在怜悯我?就像现在这样?”国王的表情难辨喜怒,轻声问道。
齐蓟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言。
从刚才起她就默默抹去了这个梦境里的“戴蒙德”对自己的认知,所以眼前的剧情应该就与现实中已经在塔里上演过的那一幕相差无几了……她还悄悄放下了茶杯,以一种微妙的心态围观着接下来的进展。
“是啊,我在怜悯您。”西莱斯特笑着,“因为是继承人,在还未为人的时候就失去了人性,也不曾拥有天真,这个过程没有自愿可言,因为你受到的塑造就是合格的君主必须用异类的眼光去审视所有人,就像是一个统治着虫蚁,也只能被虫蚁所环绕的——孤独的怪物。”
他吐出最后一个词时,戴蒙德猛地扼住他的喉咙,表情彻底冰冷下去,手下毫不留情,仿佛要直接咬断猎物气管的野兽钳紧了颚部。
预言者缺少血色的脸上终于涌现出激烈的红晕,他勉强抬起胳膊,却不是要拽开国王的手,而是轻轻摸了摸兄长的肩膀,取下了夹在饰物与发缕间的一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