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暝目往往是生前的执念重,明日朝分不清它是因为饥饿还是寒冷而死,但是,她能断定,这是一匹孤独的狼。
狼都是群居动物,就像人类的族群一样,一起捕猎,一起活动,团体间互帮互助才能活下去,极少单独行动。
若是在野外遇到孤狼,那么它的族群要么都死了,要么,就是被赶出了狼群,不再被其需要。
不管怎么说,感觉都挺可怜的。
明日朝伸出自己的手,拂过了它的眼睛。
她想,若是自己还拥有治愈的力量,也许本来能够救下它。
但是,透明的掌心在飘飞的大雪中穿透了它的头颅,她已经连为它阖上眼睛都做不到了。
它死后会变成像她一样的孤魂野鬼吗?
明日朝想。
也许会,也可能不会。
野兽虽不通人性,但是灵魂却因此而纯粹,它们一生大多遵循天性和本能而活,不像人类一样,有太多纠缠不清的怨结。
对此,明日朝突然一愣。
……这么说来……
……她的怨念是什么?
她死前有过什么深重的执念,能让自己不得往生吗?
她站起来,在纷纷扰扰的雪夜中茫然地眨了眨眼。
……想不起来了。
就此,她开始往前走。
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死掉的了……
……
起初,她只是慢慢地走。
但是,逆风而行时,那些狂暴的大雪迷乱了她的视野。
隐约间,她还听到了属于乌鸦的啼叫。
那是否是错觉,她不知道。
她只是突然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风雪中的鸦啼隐隐约约,犹如凄厉的鬼魅。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她突然在迷蒙的大雪中逆风奔跑起来。
她试图追上那样的声音,试图拨开撞破茫茫的雪雾,所以,她不断地往前跑。
眼帘中,苍白的大雪连成模糊的一片,通通被她抛之脑后。
扑面而来的风带来幽深的夜色,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漆黑的云层浓郁得化不开月色,但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中不断掠过的记忆。
清晰的,模糊的。
无数个日日夜夜。
明明都还记得……
她的名字是明日朝,今年十五岁。
家中是平安京的皇亲贵族,而她是伊势的斋宫。
她是天照大神的使者。
是太阳女神的祭司。
明明这些都还非常清晰……
但是,有关于自己死前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我忘记了什么……”
她突然这么说的时候,脚下一个踩空,直接顺着积雪滚下了山间的陡坡。
待到耳边的风声都沉寂下来时,雪好像都变得小了些。
深邃的苍穹被浓云遮蔽,迷蒙的雪雾化作纱,轻轻地笼罩下来。
耳边,河水流动的声响潺潺,可是,不久前听到的鸦啼却消声匿迹。
河岸边,白雪覆盖了一片飘摇的芦苇荡。
夜色下,细细长长的枝杆随风飘摇。
淡白的羽絮如蝶一般依附在上边,被风一吹就摇摇曳曳,四散开来。
她仰面躺在其中,神色空白,被窸窣的枯芦苇拂过衣角。
恍然间,风雪也变得温柔起来。
黎明似乎又即将到来。
但她没有火急火燎地离开,相反,好半晌,她才爬起来,坐在河岸边,看着粼粼的水面清澈如镜,映出了岸边摇摆飘飞的白芦苇,却唯独没有映出她的模样。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轻轻地抚过了自己的眉眼。
也是这个时候,她透过明净的流水,突然看到了对岸的水面上虚虚地映出了一道白蛇的影子。
她一愣,慢慢抬头望去。
苍白的芦苇荡随风摇晃,立在对岸的身影被风吹扬了银白的发和衣摆,纷纷扰扰的苇絮混着飘雪,拂过了他宁静的眉眼,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他的一切其实和过去的那个春天没有任何区别,好像都是美丽又轻飘飘的灵魂。
“……八岐大蛇。”
她下意识呼唤他的名字。
她知道,他也在看她,那如瑰紫的眼球是如蛛网般龟裂开来的竖瞳,无端剥离出非人的阴郁感来。
下一秒,他便开了口:“你在找什么?”
轻轻的声音,好像没睡醒一般,懒散又索然,但是,那似乎并非关心,因为它不带一点温和与安抚,更像是一种逼仄的质问。
他细长的眼角似乎晕着雪夜的冷色,表情很淡,有种近乎空白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