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驿站,霍去病将她放在榻上,她睡得并不安稳,左肩头的衣裳落下一点。
他看到了她肩上的青鸟刺绘。
他侧过脸,将她滑落的衣裳拉上去。
冷不防地,被冰冷的手握住手指。
他遽然看向她,屋中一灯如豆,殷陈侧着身子,眼角忽然滑过一滴泪。
霍去病一怔,索性让她握着,他一点点将手带拆下,昏黄灯光下,他的手背现出一个浅浅牙印。
“阿翁,我再不喜爱他了……”手指忽然被攥紧。
殷陈蜷着身子,如同被火燎过的树叶。
他心中忽而升起一股烦躁,他知道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乌隆。
那块刻有“陈”字当户玉牌的主人。
榻上少女动了一下,原本紧扣着的手也松开。
他轻松脱离她的桎梏,将腰间佩剑搁在案上,轻巧掠上房顶。
盛夏少有这样清凉的夜,他在屋顶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一手垫在脑后,一手试图抓住那弯若少女眉的浅浅新月。
而一层青瓦之下,殷陈睁开眼,她怅然若失看了看手心,环顾四周,案上躺着他的佩剑,窗棂吹来的风将那案边的一点光亮吹得往后倾倒。
她起身拿起案上的陶壶灌了口水,冷水顺着喉管往下,躁动的心神在冷水的镇静下慢慢平息下来。
睡了一觉之后,头仍然疼得厉害,想是体内余毒发作了,叫她在梦中都天旋地转的。
不过,今夜的梦中,那个少年却未再出现。
她忽而有些落寞,却也有些庆幸。
就算是在梦中,她仍不想让人窥见她的伤痛,她害怕看到怜悯的目光,这会让她比身处炼狱更煎熬百倍。
殷陈走到窗边,敲敲窗棂,“郎君在屋顶作甚?”
“看星星。”
天穹暗蓝,镶着点点金色,那弯新月是乳白色的。
殷陈倚在窗边,望着楼下的人,有人轻手轻脚地搬运货物,有人相互依偎着靠着墙壁睡去。
这夜,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
少年鼻息清浅躺在屋顶,少女倚窗仰望天空。
二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殷陈的体力仍未完全恢复,策不了马,她正想着怎么回长安。
霍去病直接在驿站加双倍价买了个马车。
看着他付钱时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殷陈有些肉疼,心道有钱真好。
“怎的了?”霍去病看她一眼。
“其实我可以搭牛车回长安,又不是很远,买个车多不划算。”
“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雨后的空气清新,比那日来长安时好多了。
少年御车打马,看着官道旁的田地,还未平旦,已有身着短褐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劳作。
殷陈看着农人挥舞锄头在麦田内掏出一条条沟,疑惑道:“这是作甚?”
“快到收麦子的季节,若下暴雨会将麦子泡坏的,整理出垄沟以便排水。”
“没想到郎君懂这样多?”
“在书中看到的。”
马车咕噜噜在官道上往西去。
殷陈见他左手还缠着手带,“郎君手上伤还未好吗?”
他的手上曾有裂伤,是攻居涂营那一夜奋力策马砍杀所致,沿掌纹直裂到指缝中去。
赵破奴瞧见时心疼得不行,拉着她过去给他疗伤,她也是那时,瞧见了他的手心痣。
她为他清理伤口中的灰,烈酒浇上去,他也只闷哼一声,眉头轻蹙。
“校尉的手生得这样好看,留疤了就不好了,我会为校尉调理好的。”她将包扎的布条子撕成细条子,上了药后沿着裂伤给他包扎好,绕到手心时,瞧见了手心正中那颗痣。
“传闻手心痣是前世恋人的泪落到掌心,今世就成了手心痣,看来郎君前世是个痴情人。”殷陈想起班子里的姊妹们常说起的话,忽然说道。
霍去病怔愣了一下,他手上缠着的布条子,活动了手,“若人真有前世,也与今世毫无因果。”
殷陈盯着他,笑着摇头,“若是有女子同你说起这个,重点不是为了说起前世,而是要同校尉探讨感情。”
彼时霍去病嗤笑一声,“可我不想同姑子探讨甚感情。”
霍去病嗯了一声。
“等下我给郎君瞧瞧罢。”
“不必。”
“跟我客气甚。”
霍去病不知她的话怎会这么多,索性以沉默代替拒绝。
出了栎阳,一路沿高陵、阳陵、渭城,行到近东中时才到长安城。
回到清平坊,陈沅陈茵两兄妹正在冠军侯宅门口翻花绳。
殷陈下了车见四五岁的女童和七八岁的男童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