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祭友文稿
黑色烟雾弥漫的低矮山谷内,一道玄色驾马身影踏踏疾来。
将马拴在最近的一颗落叶松树干上,那人拍了拍马头,安抚亦是轻语,叫它莫要发出些声音惊到了此地栖息的忠魂。
鲜卑人点下的火势太旺,空气中都弥漫着燃油的烟味,这里没有植物,除了铺满黄沙的山丘,便只剩地上大片的黑色固体与粉末的混合物。
李僖迈进黑色灰烬中,低垂的眼睛寻找着什么。
当时只有火把与尸体,鲜卑人也知没有可燃物烧不了全部,便想了个以身燃身的法子。
依稀能看到鲜卑人将火把放于人身,借着猛火油燃烧发出的火,将衣袍挨着衣袍,臂弯叠着肢体的士兵挨个焚烧。
数万青壮年,数万个家庭,全都在金荔湾一役死了个干净,多少人无后无嗣,又有多少人不甘被迫在此。
小心的走在黄沙的缝隙处,黑色衣摆划过那些黑色粉末,李僖蓦地停步。
左臂撩起衣摆,李僖微微前倾,诚恳平静道:“打扰各位安眠了,僖来寻陆将军,冒犯了。”
不知道陆九蓟死后在何处,李僖只得一个一个凸起的兵士看过去。
挨处寻了大半,李僖在一块蒙灰的玉器旁停下。
那个被陆寻欢打破的玉盘被陆九蓟捡了回去,几经打磨做成了玉环状的玉佩,塞在衣襟中被一场大火烧得露出黑黝黝的面目。
李僖捧着木盒蹲下,温和又怀念的视线看着地下那堆辨不清骨头皮肉的灰烬。
怀中木盒昨日刚刻,崭新的木材味还未褪去,棱角处还有未磨平的木屑。
“陆将军,僖不才,赶工得来这一骨灰盒,请您暂居于此,命僖带您回营。”
双手捧着地上固体小心放入盒中,李僖细细的将灰烬与土砾分离,就像看待活着的陆九蓟那样的神情看着。
收完了尸灰没急着起来,李僖维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好友间攀扯闲聊般说话。
“陆将军,陆小将军已回了军营,业已将你们从未叛国的消息传回,诸位可放心。不过你们现今大概已互相见到了吧。”
“您私院中的那些羽鸽僖也会看顾,您便放心走吧。”
仿佛那些人还在身边,还都围在这里,都在听着他说话。
李僖自顾做着表情,抚摸着凉透了的地面道:“假冒的降书虽已出现在了陛下的案上,但结论未出,陛下说等此战结束后再说。常将军在,我也在,便绝不会让朝上的那些奸佞污了诸位清名。”
双臂抱着那只双手大的木盒,李僖缓慢起身,走出灰烬地,又留恋的转身。
身疏目朗的青年弯身鞠躬,头一回,那身倔强坚挺的脊梁甘愿弯下,对着数不清的忠骨忠魂,李僖满心的哀悼。
这里的军士大多回不到各自的家乡,就算他们的家人得到消息想来拿回他们的骨灰,也找不到何人在哪里。
“诸位莫急,僖同陆将军有旧故而殓其尸骨,您们暂且等等,西夏将士定然不会看着各位曝尸郊野。”
直身离开,李僖愈来提速的步子戛然顿住,长袍男子忍不住回望,眼眸早已熏红,湿润的眼睫框不住莹凉的泪滴。
伤痛悲怮的泪水从下巴流下砸进土中,男子孤瘦的背部不再挺立,像是见到同伴自尽悲伤难忍的孤兽。
他步子很慢又有些踉跄,偌大的天地间不只有步履蹒跚的李僖,还有地上成片的被烧成灰烬的故人们。
将骨灰盒埋在陆九蓟私院旁,李僖在那处院子待了很久。
院子内外被他重新打扫过,一如它的主人走之前的模样,枯坐在书房里,李僖沉吟许久,一簇而就写了篇行书。
本想规整的写篇楷书的,但那些悲愤凝重酸涩的情绪涌上来的太快,楷书的工整容纳不全那些情绪,只有字如流水的行书,才能一一将心中的不忿酸涩尽数书写。
最后一笔落完,尚过了一刻钟。
祭友文稿全篇二百余字,一张四尺生宣上的黑墨字迹宛若腾蛇乱爬,难以辨清。
李僖端坐看着,再看第三遍时便发现了此篇上的无数几处错别字,但他不舍得改。
好似这篇文章写完就不属于他了,本该如此浑然天成,无需力求完美便足以抒情。
誉抄了遍弃于暖炉中,灰白的灰烬随着清风洒落在地上。
李僖无言看着,任由这片灰烬被吹散,如水一般撒在干净的竹木地面上,眼中浓厚的彷徨峻楚比这夜色还要难抑。
……
鲜卑帐中氛围同样是遍地紧凝,常悦身处平鸽夫人身旁远离前线也不免受其影响。
西夏集结全军之力统一目标对准鲜卑,饶是鲜卑各个马背上长大的健壮儿郎也有些不敌,全部的鲜卑军已折损过半。
寂静的帐中,常悦侍奉平鸽吃了盏茶,便听她冷不丁的问:“常悦,你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