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期一大清早出门进山去了。昨夜他多少听见了一些动静，但听不完全。那小畜牲的声音传不到他耳朵里。他只听见小姑娘在挽留那小畜牲。寻死觅活地挽留那小畜牲。那小畜牲倒算个拎得清的，没着了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道。

七载相思，阴阳远隔。听得他直叹可怜天下有情人。他同情师侄女婚姻不幸，否则他也不会收留她在这里一个多月。姚子期并非冷血，但人鬼殊途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让他们一直纠缠就绝不应该了。

日落时分，杜越以檀香为引，于河畔柳树旁依次翻转九块青石，叩开了歇马山夜市的大门。

“夜市的大街上鱼龙混杂，生人如果开口，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你在街上切勿张嘴说话。有事只在我掌心写字即可。”在选定的柳树下插了檀香，他转头千叮万嘱道。

岑青意用力点了点头，她放下帷帽，紧紧握住他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迎着柳树走去。

大河之滨平平无奇的柳树后别有洞天，眼前就是一条长长的宽阔的青石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车马穿梭来往，除了诡异的静谧，与世间景象并无二致。这里其实是阴司辖下，尘世与冥界之间的灰色地带。战乱持续，歇马山附近并不太平，这里却有难得的繁华，繁华中又透着肃杀与冷清。

长街漫漫，灯影摇动，鬼影幢幢。岑青意看不见那些山精树怪和飘荡的鬼影，只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打量着两旁的店铺，卖帽子雨伞的，卖衣服鞋袜的，还有卖各种吃食、草药、符咒、饰品小玩意的，多是狐、鬼、妖类的日常使用之物，乍一看与生人的吃穿用度也无太大区别，鲜见有行人问价。

杜越见她不时驻足，便有意挑着和她讲些夜市的趣事。

“我的伞就是这家铺子的，是我表兄买来的。在狐族中我有个姨表兄。记得那是好几年前了，那时我魂体还不稳，长辈们不许我离开白狐之身。表兄听说夜市开了，非要带我去看热闹。他趁长辈们不注意，偷偷施法将我魂魄引出，就带我到夜市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来夜市，和你一样看着什么都新鲜。不过夜市虽美，人间虽好，飘飘荡荡，踩不到实地的感觉好不令人心慌。果然，来这儿不到一刻钟，我的身形就开始不稳。吓得表兄哪里还敢再逛，他就在街边匆匆买了一把伞，把我藏在里面，带了回山。他挨了长老好一顿骂，再也不敢偷偷带我出去了。”

他本想讲个轻松的故事。讲完才后知后觉其中的苦涩。心思细腻如她，一定已品出来了。他感到她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杜越赶紧给自己找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就不会了。”只是在遇到岑青意之前，他下山一次最长的时间也不能超过六个时辰。

岑青意忽然停下脚步，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街角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挥舞着双手比划些什么。看上去是生人，而且其中一人的形貌，更接近北狄人。

见他们正朝这边看过来，杜越立即拉着岑青意快步离开，匆匆拐进一间客栈。门子似乎认识杜越，一见面就引他进后堂去。杜越也不客套，牵着她就进了后堂。二人刚落座，立刻就有人过来端上茶水。

岑青意感到莫名其妙，拼命划拉他的手心示意。杜越掩了门，这才开口道：“这里安全，你可以说话了。”

“杜越哥哥，街上怎么会有北狄人？”

“不奇怪。夜市隐秘，有些有门道的生人，专门选在这里交换情报。”杜越把一盏茶推到她面前，“这些细作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所以在夜市碰到他们，最好别盯着他们看，也别打照面，以免惹祸上身。”

岑青意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莫名有些庆幸，“还好。他们最多也就把我认出来，发现不了你。”

“这可不一定。能到这里来的人多少有些本事。他们未必看不见我。”

看她忧心忡忡，他宽慰道：“不必担心。若这里真的危机四伏，我绝不会带你来的。夜市终究是狐鬼的地界，不管是什么人，来了就要守夜市的规矩，由不得他们撒野。”

“那，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客栈是狐族的一处落脚点。别害怕，这里的店家也是狐生子，与我相熟。”

听过他刚才所说，岑青意对他不时到夜市来这件事已经有所了解。但狐族居然在此还有产业，并显然在为某些暗中活动提供处所，这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一直以为狐族是安心在山中修行，不愿过问世事的。

岑青意叹道：“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可你不是说过，你不能独自下山吗？”

杜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说来话长……”

这时，一位年约三十，衣着干练的精壮男子提着一个酒坛推门进来，“这位小姐，你有所不知，十三公子可是我的老主顾！”

观其形貌与常人无异，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拱手一揖，“不慎偷听到二位叙话，石某失礼了。”

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