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幽(1 / 2)

歇马山中段燕军后营下令全线后撤,为战场准备腾出时间空间。

在夜色与浓烟的掩护下,王校尉率领伤兵营撤离驻地。尽管之前已经往山下撤了一部分,但行动不便的伤病员实在有点多,互相搀扶着行军,加之林木阻隔,队伍便有些稀稀拉拉的。

一路上零星战斗,姚子期忙着照顾队伍中的伤员,一回头却发现不见了行进在队伍中间的岑青意的踪影。

队伍在战斗中分散了。姚子期也无法立即去寻找,只能跟随大部队,护送伤员至山下。

伤兵营是最早撤下来的,山上的袍泽仍在战斗。拂晓,山下休整的队伍开始点兵。姚子期一心要随队上山,却被王校尉拦住了。理由很简单,随队军医就这么些人,山下还有大队伤病员等待处理,战斗还在继续,山上还将继续送下来伤员,为安全起见,负责伤兵营防卫的他绝不容许任何一个随队军医再离开大部队,脱离燕军的控制范围了。

姚子期断然拒绝:“我师侄还在山上,我如何能在山下干等着?!王校尉,姚某人无论如何,是要去寻回青意的!你不该阻拦我!”

“姚大夫,山上不仅有岑姑娘,还有我的袍泽!眼下我与你一样焦急!岑姑娘掉队的地方离下山已经不远,沿路标记清晰。若不是藏匿林中,她只能往思乡崖方向去。我体力比你好,路况也比你熟,我这就进山,一定把岑姑娘寻回来!你在山下安心等候便是!请你相信我,岑姑娘有任何闪失,我愿受军法处置!”

王校尉率他亲点的两名好手同向姚子期行礼。

“对!岑大夫有任何闪失,我等亦同受军法处置!”

“出发!”

与岑青意一同掉队的是两名轻伤的年轻士卒,以及她照料的小马童。这孩子在服药后伤势已经好转,本想着再过些日子便可归队了。夜深路滑,在下山过程中他不慎失足,跌入北狄的搜索范围,紧随他身后的数人都不得不跟着他在沟底的树丛中就地隐蔽。

然而四个人的目标太大了。小马童滚落山沟后一直抱着腹部咬牙忍痛,她一看他苍白的脸色便知牵动了旧伤,脏腑又开始出血。他忍不住发出一阵阵□□,终于引来了附近的北狄士兵。其中两人走到沟底,弯刀斩断树枝,离这临时的四人组合仅有五步之遥,两名年轻士卒忽然跃起,与北狄人扭打成一团:“岑大夫,快走!沿着水沟,往思乡崖走!”

岑青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背起小马童就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在深夜的崎岖山路上如此灵活地奔跑。吼叫声,厮打声,刀锋刺入人体的声音,重物滚落山下的声音都在她身后远去。而背上这个平时总强调自己已从军三年,年满十六,却瘦弱得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稍微清醒一些,便在她耳边重复一句话,“岑姐姐,别管我,快下山。”

直到天色微明,于静谧的山林中惊觉他微弱的声音已许久不曾响起。直到路上突出的山石将已脱力的她重重绊倒在地。岑青意才发现已经来到思乡崖顶的密林。她顾不上身上疼痛,颤抖的手解开小马童的盔甲。此时他已经陷入昏睡。

不是第一次直面生命的消逝而束手无策。岑青意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莲草。如果采来莲草,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追兵居然没有跟上来。

也可能只是暂时没有追上来。

她在树荫下安顿好小马童。自己就着水,胡乱啃了几口干粮袋中昨晚剩下的烤山药。静等日出,万道金光驱散崖下的浓雾。

再一次站在思乡崖顶,那山风还是吹得人心有余悸。

岑青意寻到了当天下山的麻绳,它仍牢牢拴在崖边的歪脖子树上。她重新把麻绳缠在腰间。这回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松开了。

“青意,你曾向我许诺,不再来此地的。”那空灵而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杜越哥哥!”她四处张望,只见歪脖子树旁忽然撑起一把青纸伞,挡住了斑驳的阳光。

杜越一袭道袍,手握伞柄,脸色铁青:“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岑青意觉察到他忽然的冷淡与疏远,但来不及多想,恳切道:“杜越哥哥!伤员等着莲草救命。我不松开绳子就是,不会有危险的。”

“过来。”他命令般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听从。

岑青意抓着绳子走近他:“杜越哥哥,我是大夫,歇马山的将士也是你的袍泽,难道我不该救他吗?”

他淡淡地说,“你以为思乡崖边,区区一根麻绳就能护你周全?”

岑青意愣住了。不过片刻,红着眼眶却坚定地答道,“那我也得去!”

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疲惫的面容,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答应我不再有下次了。我带你上来。”

岑青意抬头看了看炽烈的阳光。“可是,我听说,鬼魂见了阳光会灰飞烟灭……”

“那你就把伞拿稳了,好好替我挡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