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从初次登门以后,北造访财长家的次数和频率明显增多。及川被勒令在家中闭门不出,后来几乎天天能看到他。
这天清晨北照旧来,甫一进门,脱帽挂起的瞬间就听到犬吠声。
哒哒哒一溜儿从楼梯下来的是只猧儿,尖嘴立耳、黑白毛,长两尺,画报上登过这是花旗国传来的小狗。龇牙露一口白森森牙齿,对着他不停叫唤,凶相毕露。
北立在门口凝视它,躬身就要抚一抚。
小狗汪汪恶叫,一个纵身扑起,北急速收手,狗险些咬住他。
“喂,Spark。回来。”
懒漫的声音自二楼响起,及川趿着拖鞋打着哈欠,他一发令,小狗就汪汪地,又循着楼梯原路扑腾回去。
及川蹲下揉揉它,又踱步从楼梯下来,扯出一个笑容盯着北,边走边解释,“失礼啊。旁人送来玩的。我爹坐这个位置,多少有人稀罕,赶着来送这那。我看狗有趣,于是留下来在家中做个玩物。”
北颔首,“养了便得教习,咬到自家人就不好了。”
“你坐着等吧,父亲还在开会。”及川笑笑,看一眼怀表,“怎么,他没和你说时间?”
“无妨。我等财长回来。”
“OK,请自便。”
及川昨晚熬夜译文章,比全家人都晚起,这会踱步来去,自顾自去厨房给自己煮上咖啡,回来客厅见北在翻阅《沪报》和《申报》,于是依傍在壁炉旁,一边啜着咖啡一边问了句。
“——你看《惊雷》那篇如何?”
被老爹痛批捅娄子的便是这篇。他用的笔名做文章,除了少部分知情人,普通读者是不晓得文章出自谁手。
一篇文章引起的风波大多是在学校里,他原也不指望□□能看这些报文,问出口便有些后悔,暗道自己为什么自讨没趣,非要问不相干的人讨个说法和肯定。
然而北翻看报纸,思考片刻才回答他。
“《惊雷》此文就好比,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
及川一愣,紧接着忍俊不禁,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好个迷者手自扪……我看有心者不是扪心困惑,倒是想起将我抓了关禁闭才对。”
北合上报纸,认真看着他,“处座若是执笔者,当下身份,不管有心还是无心人,都天然对你抱有不信任态度。”
又来了。及川皱了皱眉。
天天拿他身份说事。他父亲是财务总长没错,这又和他及川彻本人有什么关系。
于是语气一下变得凉飕飕,“不信我,难道信你?不然去信东北佬?”
“我是一届商贾,在新政府底下做事。事事要讲政策规矩。”北倒是泰然,“东北人来讲和,没有谈成。南边依然还是新政府把持。”
“啧。你的意思是,该信当届政府,”及川道,“不会出错的回答,然而说了像是没说。”不过是把报上其他的陈词滥调又复述一遍。
“我不会忤逆时局。”北说,“上海有上海的规矩道理,处座比我熟悉。”
及川不置可否,一番交谈还待再问,财务总长终于自外头归来。
他们依然是进了书房会谈,家中帮佣依然是送了茶水进去。家中除了自己和藤井薰,没人会去用咖啡豆。及川看到客厅内咖啡纹丝未动,耸耸肩心道一句不识货,又带着自己的杯子上楼回房。
这次财长没有谈太久,然而离开时两人比从前更客气,及川清楚听到老爹改唤称呼对方为北公。
他不耐烦地放下钢笔,只觉厚厚一叠稿纸脆弱无当地碍眼,满目荒唐。
北回到家里以后,和宫侑宫治各自交代一番。
他们都已习惯近期紧锣密鼓的任务节奏,从刚来上海的好奇与不适应,逐渐也摸出些做事门道和经验。
最后北无端来一句,“千明同我进来。”
于是千明跟着他进书房,把其他人声都隔绝在外。
北低着头,在案桌上铺上新的宣纸,道,“来上海已有月余,算算日子,很快安排你去上学。”
千明差点疑心自己听错,“在说什么啊,之前在广东不都跟着塾师念过书了?”
“头先我同财长多问两句,这里的新式女子学校设有外文课和工程学。”
“学那个做乜嘢,我要跟着你。”
“学成以后再帮我做事。”
“现在我也可以帮你做事。宫侑宫治能做的,我也能做。他们做不到的,我都可以。”
“现在不比在广东,我缺一名尽忠职守机要秘书。”北今天临的是颜楷新帖,转腕的角度都比平时不同,“要讲英文,识技术,懂进退。你还缺点火候。”
“干嘛,你要雇谁来做新秘书?”她转到桌前,两手按到他的宣纸一角,语气隐隐威胁。
北的字路被她阻断,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