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久饿逢干粮,李晟真是饿得狠了,感觉自己张嘴就能咽下一头牛,即使被热气腾腾的包子馅烫了一下舌头,他也依然英勇的磨牙霍霍,绝不退缩。
一个包子下肚,就好像小石子坠入深渊,肚子里连声响动都欠奉,李晟一连吃了五个巴掌大的包子,依然没饱,但感觉自己心里有了点底气,好歹不会被一阵大风掀飞了。他便不再狼吞虎咽,消瘦的脸上展开一言难尽的心事重重。
李瑾容还在等着他回话,李晟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本能地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对李瑾容道:“您知道霍老堡主去世的事吗?”
李瑾容当然听说了,霍连涛扛着一大堆大义凛然的旗子,插在脑袋顶上的那面就是“害死老堡主之仇不共戴天”,眼下,他正在南朝四方游说,几乎恨不能将“报仇雪恨”四个字刻成一副大匾,招揽一批人手,直接供起造反。
李瑾容点点头:“贪狼与武曲在岳阳联手火烧霍家堡,这事我知道。”
“霍家堡不是贪狼和武曲烧的,”李晟低声道,他微微抬起一点头,被夜色压住的地平线远在天边,只能看见一点更深、更沉的影子,在李瑾容已经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才接着说道,“是霍连涛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将霍老爷子留下的,火是他们自家人放的,我……我亲眼看见的。”
李瑾容问道:“你当时在霍家堡?”
霍老爷子与李徵交情甚笃,但霍连涛就比较不讨人喜欢了,霍老爷子早就不管霍家堡的事了,对外一直称病,当年的朋友便渐渐都不再往霍家堡走动了。
李晟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他三言两语便先将自己一路想方设法脱离王老夫人的缘由和经过说了。
李瑾容:“……”
她一时失语,这些年来,她心里装的人和事都太多,四十八寨分去一大部分,周以棠分去一小部分,留给自家晚辈的,自然只剩下“严加管教”一条干巴巴的准绳——对周翡当然更苛一点。
她竟然一直不知道李晟心里是这么想的。
而这本该是最幽微、最不可为人道的少年心事,此时李晟说来,却是平平淡淡,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咱们寨中的暗桩位置,到什么地方怎么走,我都自以为弄清楚了,”李晟说道,“不料刚走就碰上了马贼,着了暗算。”
李瑾容回过神来,有些疑惑——李晟这些年也算用功了,什么马贼能轻易劫走他的马?
“是朱雀主木小乔的人,”李晟解释道,听李瑾容微微抽了口气,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少年人特有的笑容,好像得意于自己吓唬人成功了,不过那一点笑容一纵即逝,李晟很快沉下了脸色,接着说道,“木小乔脱离活人死人山之后,就成了霍连涛的打手,替他敛财抢马,我当时被他们打晕丢在一边,没等他们回来灭口,就碰上正好路过的冲云子前辈。”
李瑾容道:“齐门不问世事已久,冲云掌门为什么在岳阳?”
“齐门的位置早就暴露了,”李晟道,“冲云子前辈一直跟忠武将军有联系,吴将军身边有曹仲昆的眼线,他们害死吴将军之后,顺藤摸瓜地查出了齐门的位置,只是齐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他们一时破不开而已。冲云前辈拖了他们一阵子,率众弟子趁机脱逃,避走蚀阴山附近,不料遭人出卖,只好临时换下道袍,装作普通的贩夫走卒,化整为零,这才脱困。”
一群隐居深山、几乎与世无争的道士,到头来保不住道观就算了,连长袍拂尘都保不住,李瑾容本想唏嘘,可心里忽然隐隐一动,升起一腔酸苦的兔死狐悲来——齐门是这样,现如今的四十八寨难道不是异曲同工?
“我不知道冲云前辈为什么只身前来岳阳,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李晟的声音打断了李瑾容的思绪,“我执意不肯回去,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一起走……他便带我一起去了霍家堡,我们偷偷潜入的时候,霍连涛已经不止从哪收到消息跑了,偌大一个霍家堡成了个空壳,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霍老堡主,可是他已经……”
李瑾容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追问。
“傻了。”李晟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记得了,话也说不清,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面前,一勺一勺喂下去,就这样还是满处撒,家人便在他脖子上围了一个……”
李晟摇摇头:“可是冲云道长却不知为什么,总怀疑他是装的,我只好陪他在霍家堡潜伏了好几天。”
“正好看见霍家堡大火?”李瑾容疑惑地问道。
李晟点点头:“姑姑一定奇怪,我和冲云前辈都在,既然看见了,为什么没把老堡主救出来……着火的时候,老堡主正在院子里浇花,浇一会就发一会呆,他那几天一直是这样,有时候就傻得很彻底,有时候就恍恍惚惚的,水壶都空了,他还倒拎着壶呆呆地站在那,我听见前院传来骚动,有人大喊走水,整个霍家堡一片混乱,本想把他扛出来,冲云前辈却按住了我,我看见……霍老堡主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