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要留下抵御兽潮的真正原因。兽潮固然会带来伤亡,可它也是最好的磨刀石,砥砺族人永远不忘祖先传承的精神,与这天地搏斗到底!
乌钦虽然不如姬璇真看的这般透彻,但他作为默认的下一代族长,眼光也非常人可比,坚信部族留下才是正理,故而才请圣女出面赐福族中勇士,激励士气。
而乌察听到这番言语,犹如深夜闻钟、当头棒喝,以振聋发聩之声引导他去思考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一时之间无数纷纷扰扰的思绪都在他脑海中轰然炸裂,竟让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这高塔似的汉子惨笑一声,面上已是露出了颓然:“没想到我这些年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当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声“可笑”,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无常的命运,还是自己的所为,但即使是乌兰也看得出来,他的坚持被乍然推翻,整个人的精神都濒临崩溃边缘,难说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虽然乌察刚才还那样揣度阿兄,但是小姑娘生性善良,还是不愿意看到堂兄落到眼下的境地,她心中焦急,情不自禁的将急切的目光投向姬璇真,一点也没有怀疑的认为圣女一定会有办法。
圣女是整个部族的精神支柱,族人们像崇敬神明那样信奉着她,乌兰因为年纪尚小、心无杂念的缘故,信仰也格外纯净,近乎虔诚,如果姬璇真走的当真是香火神道的路子,必然不会错过这种信徒种子,可惜她并非神道修士,也无意改换门庭转修神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姬璇真同样不会令这小姑娘失望,她的声音极度冷静,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破开重重迷障,令乌察从极度的混乱里重新清醒过来。
“如果你就这样一蹶不振,就更不可能有所突破,只有重拾昔日的血性,才有希望打破眼下的困境。”
乌察瞳孔大睁,他像是什么都没明白,又像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恍如初生的幼童懵懵懂懂的抓住了清晨的第一缕曦光。
这是由于大荒中人只锻体不修心,当心境出现问题之后自然无法可解,只能凭运气来度过心关,姬璇真此举等若将在乌察面前直接点出了心关,他克服这关隘的难度也就降低了很多。
但他人点出总归不如自己领悟到这一重心关,然而此为非常之时,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乌察向姬璇真深深的低下了头,来时他也曾做出同样的动作,但那时他心里仍然隐藏着一丝不驯——他并没有像其他族人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仰圣女,反而始终抱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怀疑。
可此时这一拜毫无勉强之意,而是发自内心产生了对这宛如神祇的女性的崇敬:“多谢圣女指点,我已明白要如何去做了。”
姬璇真微微点头,随即闭目不言。
乌兰晓得这便是她不再理会外物的意思,忙压低了声音,悄悄的示意堂兄离开。
一夜安然而过,到了第二天清晨,乌兰刚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她从休息的外间进入内室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圣女的身影。
她急忙折返回来走到室外,这才发现了那道高挑秀颀的身影。
姬璇真的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平日里又总是身着繁复的大衍宗亲传弟子服饰,更显威势深重,无形之中那种高高在上、超出凡俗的气质也愈发明显,像是在她和旁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而此时她仅着一身素白麻衣,毫无纹饰,连一头乌发也披散下来,全身上下钗环尽去,反而冲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愈发显出与天地相合、灵妙自然的状态来。
这正是道家中所谓“天人合一”之境。“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人本是合一,然而人生在世有太多杂念迷障,诱使人脱离了自然之本性,追求那些虚幻之物。
修行之途正是为了打破这些藩篱,去伪存真,令人性重归自然,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姬璇真不曾在人人修道的乾元界里领悟其中真意,反而是在只知炼体、不明修心的大荒中踏入了这一层门槛,亦是命运的玄奇奥妙之处。
乌兰无法理解这种境界,但她却能直观的感受到圣女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与天地无比契合,既像天边漂浮的一朵云,又像山间吹来的一阵风,她是自然万物的化身,是天地灵气之所聚,是无尽玄奥之道的具体体现。
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她虽然心中不甚明了,却直觉的不敢上前打扰,只是怯怯的立在一旁安静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姬璇真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将目光转向乌兰:“跟我来。”
她的眼中仍然残留着天人合一的道蕴,仿佛世间万物都在这双眼睛里瞬生瞬灭,亘古不灭的岁月在其中流逝而过,乌兰尚不足以窥见这般境界,只觉心旌神摇,不能自持,直到一截素白的衣袖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鼻尖嗅入一缕淡淡的冷香,灵台一阵清明,这才恢复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