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过后, 因鹿鸣书院成蹊馆的学生需在来年春日上参加会试,在此之前,他们需得先按例参加乡试。
鹿鸣书院的学生多是官员贵门,许多并非京城籍贯,为公平起见, 凡在院的学生按照分配, 需出京到临近的乡镇当中参加考试。
却也巧了, 岳渊和陶望礼一处,都在云梁;却也不巧, 那个大魔星徐世弘也在云梁。
这日陶望礼来神威侯府做客,他想邀岳渊一起同行去云梁,来跟李檀打个报告。
陶望礼随下人走着,不敢随意张望,只觉得神威侯府大是大, 园林也建得顶精致,可就是人少, 陶望礼逛了一圈, 甚少闻着人气儿。
府上女眷他是打扰不得, 因是岳渊的朋友,下人便直接将他领到书房。
书房中,李檀正教岳渊练字。
岳渊见陶望礼来,以手指抵唇, 请他先不要出声, 眼睛再移到李檀的手上、落下的笔上, 锦绣的文字叫李檀勾写出来,有锋有芒,亦有自己的意气。
尾锋一拖,一捺划出行去,恣意非常,仿佛意犹未尽。李檀将毛笔放下,笑吟吟地说:“练字讲究随性,便如作画一般,不必拘泥甚么。”
下人这才出了声传报:“侯爷,太史令家的陶公子请见。”
岳渊还未怎么跟李檀介绍这个朋友,又恐自己方才示意陶望礼不要出声而让他觉得冷待不安,赶忙热络地拉过陶望礼的手,同李檀说:“这是望礼,我的好朋友,在书院里他一直对我照拂有加,甚么都肯教给我。”
听闻是陶辨机的儿子,又与岳渊是亲近的好友,李檀即刻点头道:“谢谢你照顾阿渊。”
陶望礼还是第一次同神威侯说上话,见他行容,可与坊间传闻里的不大一样,又闻他道谢,陶望礼惶恐不安,平日里的皮劲儿也全收敛下来,赶忙低下头来:“不敢,不敢能结识岳渊,才是我的荣幸。”
这话说得不是奉承之言,言语恳切,不作半分假。李檀素知岳渊择友有度,见陶望礼眼睛活泼、举止有礼,说话敬恭虽在、诚恳不减,必定是个好孩子了。
陶望礼将来意说明,可说出了口,他就有些后悔。是他思虑不周,想堂堂神威侯府,岳渊去参加乡试,也必定有宝马仆从相陪;他自己家中贫酸,跟不上这些个排场,虽说陶望礼自己不卑不亢,但难免神威侯会觉得他是趋炎附势之徒。
不想李檀却说:“之前阿渊说要自己去云梁,我还有些放心不下,如今能有小公子同行作伴,互相照应,真是太好了!”
关饮江跟李檀请示想去参加秋试武科,李檀在群英会上见他表现不俗,想去参加秋试也是好事,便应允了。如此就无人陪岳渊去云梁,他本打算叫燕行天随行,可岳渊怎么都不愿意。李檀担心却也拗不过他,如今见陶望礼相伴,他可算放下心。
李檀继续道:“阿渊处事莽撞,小公子宽待着他些,若他行了什么错事,你回头来告诉我,我定饶不了他!”
陶望礼先是一愣,继而道:“侯爷言重。”
岳渊不情不愿地低声反驳:“我哪里莽撞了?”李檀侧头看他,直看得岳渊面红耳赤,只能先认了:“是我莽撞、我莽撞,我一定不给望礼添麻烦。”
陶望礼和岳渊认识多时,总免不了有些小磨小擦,可每次岳渊都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错误,先来同他认错;陶望礼也不是甚么得理不饶人的铁心肠,心下多次悔省。
正是两人皆将话摊开了说,才能渐渐交往甚笃。说甚么宽待不宽待,真要细细数来,也多是岳渊宽待他。
云梁乡试三天,赴乡考试的学子大都住在云梁的迎客来,岳渊和陶望礼也不例外。
徐世弘先入住,自住进三楼最幽静的天字号房,岳渊、陶望礼分住在二楼的地字号、人字号。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也权当没看见,两方成天鼻孔朝天、各走一边,乡试三天相安无事。
乡试过后,需再等七天才会放榜。
迎客来借势举行文会,请来往才子墨客赋诗题句,由店家评选出最有才气的诗句,得胜者可免了这七日的吃住费用。
陶望礼正笑嘻嘻地跟岳渊说,想凑个文会的热闹。
徐世弘就在邻桌。与他同座的还有几个试子,他们听说徐世弘是郡王世子,大都是想来巴结巴结。徐世弘与其余人说话,言语冷嘲热讽,笑陶望礼是个“穷酸货”,没钱住迎客来,还要攀着神威侯府当个小哈巴狗儿。
其余人听了皆开怀大笑,出言迎合。他们大都是读书人,说起话来明面上带理,言深下讥笑。
岳渊正欲起身反驳,陶望礼赶忙拉下他,摇着头说:“岳渊,没事,犯不着跟他们动气。”
岳渊勉强忍下火,埋头吃菜,只听陶望礼再劝了几句,才渐渐缓舒了心。
他余光扫到一旁的徐世弘起了身,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见在大堂一隅坐着个精瘦男人,笑眯眯的眼睛放出鼠光,精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