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衣这一路所见除了荒原尽是雪山,此刻站在这广袤的凄凉之地,心中生出无限的凄楚之感。
刘禹锡曾在回赠白居易的诗里写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而这西部的荒原,只怕是比山高路远的巴山楚水之地还要凄凉百倍。
往西面看,入眼所见的依旧是直插云霄的连绵的雪山,银白色的山峰之下是寸草难生的黑岩,而从脚下往东,则是一片莽莽的无边无际的极荒之地。
黄,黄,黄,放眼望去,尽是枯黄之色,蓝天之下,茫茫无涯,焦枯的土黄色扎得人心疼,触目惊心的苍凉,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
黄土地上,几许零星点缀在一片枯黄中的浅浅的绿色植被,大多也都是一些蔓草和一些低矮的灌木,连一棵高大的树木都极少能见到。
荒无人烟,赤地千里,苍凉得令人心悸。
原振衣站在一道山梁上,切身体会了一回荒山野岭穷山恶水的感觉。他手搭凉篷,极目远眺,想在一片苍凉中找寻一处人间烟火的气息,可是,他没有找到。
雪山,黑岩,黄土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那一抹葱翠的绿色在这里显得是那样的奢侈。
没有绿色,也就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可是,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那绿树荫荫和人间烟火却是从这里才得到生命的传承的呀?
大自然呀,为什么要对你生命的起始之地这样的苛刻和吝啬呢?
可是这里也不只是只有苍凉,除了苍凉,原振衣还在这荒芜之中感受到了一种震撼和力量,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力的存在,也许,只有这样的震撼和力量,才足以把洪荒中的生命力播撒到远方。
相对比于烟雨杏花,小桥流水的江南,相对比于沃野千里,人烟密集的华北大平原,相对比于物产丰茂,人杰地灵的荆湘大地,想对比于山明水秀,温暖湿润的彩云之南,这里的生命迹象虽然单一古朴,却更广博,更有韵律,也更能张显着生命的蓬勃。
这种生命,只是一种朴拙的存在,单一,粗犷,深沉,没有草长莺飞,没有蓬勃葱郁,没有稻香蛙鸣,没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温情脉脉,却更加的执着,更加的含蓄,更加的勇敢,蕴藏着横扫千钧的力量,亘古不变。
这种力量的由来,就是从巴颜喀拉山脉中喷勃而出的滚滚长河。
亿万吨的雪水从大山间咆哮着翻腾着依山而下,从一条条的细流欢快地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向东绵延而去,日夜不息。
这才是真正的生命,这才是生命的源头,这才是华夏文明的真正的发祥之所。这种生命更激昂,也更能冲击人类的神魂。一个人在它的面前是这样的渺小,这样的卑微,却于卑微中感受到了生命之始,生命之源。也只有这古朴苍凉的黄土地才能承担起这种使命,让中华民族能够生生不息,世代流传。
只是一瞬间,原振衣忽然觉得自己很想跪下来,向着这生命之源顶礼膜拜。
于是,他真的跪下了,他匍匐着身体,以额触地,让自己的胸膛紧紧的和这片黄土地贴在了一起,感受着这连绵不息的生命的律动。
没有人为这生命的源头书刊立传,没有人为这厚重不屈的生命迹象描绘它的历史,即使有人愿意这样做,可是他却描绘不出。历史是后人写的,那不是真正的历史,那只是升斗小民茶余饭后的牙资。真正的历史是无法描绘的。谁能用画笔临摹下生命的厚重?谁能用文章记录下万古的执着?可怜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那是文人骚客的无病呻吟,即便是最高妙的书家,也画不出这种悲壮与使命,也就无从记下这样的历史。而这里亿万年前就开始的波涛汹涌奔流不息,才是真正的历史,更厚重,更生动,却无法记述,无法研读……
原振衣望着眼前的壮观的画面,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在体味着这地气灵枢流转间的生命的况味,体味着这亿万年的历史变迁,历史的变迁并没有改变这里的灵韵,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斗转星移,桑田沧海,时空在变幻,河水在奔腾,变了的是什么?不变的又是什么?原振衣以神识感触其间,难以自拔。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昼夜不舍。
逝者已逝去,如何做到不舍?这奔腾而下的江水已经滚滚东去,又如何能够再回头?这道理如此的浅显,为何孔夫子却发出了那样的长叹?
一瞬间,原振衣心灵福至,忽有所悟。
历史的一切改变都只是两个字——轮回。
轮回,朝代在风月中更迭,风云变幻在轮回,日月星空在轮回,卑微的人类在生与死间轮回,这博大深沉的天地亦在轮回。
于是,只在一刹那间,原振衣的神识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山川的变幻,这流水的永恒,这山川看似未动确能造成激流飞扬,而这水看似极柔极弱却又包含着无匹的力量。这种轮回,实则是山赋与了水的力量,而水则承载了山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