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自己给自己表演了一段评书《二进十字坡》,添油加醋地把武松戏斗孙二娘的那场戏给加进了许多暧昧戏词,着实把菜园子张青给戏弄了一番。
评书说完,下一个节目是柳琴戏《小寡妇上坟》,连嚎带唱的,把他自己差点儿唱哭了。
反正来来回回都是他一个人,导演是他,报幕员是他,演员还是他,顺道还伴作观众给自己鼓掌叫好,他也不嫌累得慌。
……
人在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做出这种比悲号还要沉痛的滑稽来。
这是汪曾祺先生在《人生草木》里写的一句话。不经过这种彻底绝望和无助的人是很难理解这句话中的真义。人活着,心已死,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悲痛欲绝才对呀,怎么还能做出种种滑稽的举止来呢?
可事实的确如此,原振衣现在就处于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之中,说白了就是眼睁睁的在等死。明知死神即将到来,自己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偏偏导演让你知道自己不久就会死掉编剧却又不让你立刻死掉,你得眼睁睁的看着刑刀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你却被绑在柱子上想躲都躲不开,这种折磨,真的能把人逼疯。
人一旦疯掉了,不就会做出种种滑稽的举止来吗?不管是真疯假疯,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古怪举动至少可以麻痹一下自己孤寂的心灵,证明一下自己的大无畏气概,或者也不是想证明什么,纯粹就是在刷一下存在感,证明自己还活着。
如果面临死亡的临近,什么都不做,只是眼睁睁的盯着死神渐近的脚步和它展露的恐怖的笑容,只怕在临死之前真的会疯掉呢。
……
吃过晚饭之后,天色就黑了下来。
山里的夜色来得早,太阳刚刚西垂,山林就被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如果是在城市里,这时候华灯初上,正是夜猫子们出穴的好时候。抖尽一整天的喧嚣,迎着灯红酒绿的奢靡,正是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去拥抱夜的狂热的开始。
原振衣把头趴到监房的四壁上,努力地想从一些缝隙处欣赏一下夜晚山林的星空,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的人怎么样?”
两个执戒堂弟子慌忙大声道:“罗堂主好,陈副堂主好。”
来人正是执戒堂堂主罗林,跟在他身后的是执戒堂副堂主陈久和。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罗林又微笑着问了一遍。
前面的那名执戒堂弟子把手掌拢在耳边,歪头脑袋大声问道:“罗堂主,您说什么?”
“你他娘的耳朵里塞了驴毛了吧?说了两遍你还听不到?”陈久和大吼道。
“哦……”两个年轻弟子连忙从耳朵里掏出了几个棉花团出来,连连点头道:“没塞驴毛,没塞驴毛,是塞了棉花了……”
“叫你们监守犯人,你他麻的把耳朵塞起来干嘛?害怕打雷呀?”陈久和大怒道,作势欲打。
前面的那名执戒堂弟子连忙躲开了,苦着脸道:“二位堂主,里面这个家伙哼哼唧唧的把人都要吵死了,跟个绿头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没完……”
“他现在怎么样了?”罗林又问了一遍,面色和善,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他活蹦乱跳的,精神好着呢,能吃能喝的,就是絮絮叨叨的说起个疯话来就没个完。”那名弟子拿起钥匙打开了门锁。
罗林和陈久和走进了监房,另一名弟子慌忙捧了一盏灯进来。
其实,南依社的各个堂口,堂主以下是不设副堂主的,只是因为这个陈久和在执戒堂里深得罗林的器重,人也能干,在堂里有些威望,所以,堂下众弟子和一些外门执事弟子私下里都称他为副堂主。
在门外看守监房的这两名弟子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南依社弟子。他们都是外门执事弟子,受外门执事长老赫万廷直接管辖,平时只是做一些宗门里的杂事,真正的内堂弟子是不管吃喝拉撒这种俗务的。
有可能打开灵觉修炼秘法的弟子才能被选进内堂,随各位长老修习秘法。外门的这些弟子都是些没有修行根基的年轻人,一生都踏不进修行门径,只能在宗门里干些杂役。
原振衣见有人进来了,蹲在墙角没动,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又开始闭目养神。喊叫了大半天,他也有些乏了。
“胡先生,这两天本宗门内有些杂事需要处理,慢怠了你了,不要见怪。”罗林笑吟吟地说。
“哟,魔鬼来了呀?”原振衣听见罗林的话,睁开了眼道:“您不用客气,魔鬼嘛,说说鬼话就可以了,干嘛搞得这样文绉绉的让别人还以为你是个懂得礼仪廉耻的谦谦君子呢?”
“你给我说话注意点,你可要知道,你的生死就掌握在罗堂主的手上……”那个陈久和大怒道。
原振衣瞅了陈久和一眼,没搭理他。
“行了,你出去吧,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