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狂涌!
乐声如同撞击时飞溅的水珠零零落落层叠不穷地奔涌而出, 却每一个音都带着清晰的颗粒感,有目的地向前跃进。
聚光灯下,棕发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滑动,整个人的身体语言却相当沉着, 如同他指尖流淌出的密集音符一样, 激昂却不失秩序,滚动时又极富弹性。
贝尔摩德手上动作顿住, 难以遏制地转头看向舞台上灯光下的少年, 下一瞬强迫自己转回头关注手上正在进行的任务, 然而心里却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怎么可能!”
高宫健一直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椅子翻倒在身后的羊毛地毯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并不觉得那个神秘的女人有必要找一个钢琴演奏家来骗自己, 因为这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意义。他很清楚他对那个女人以及她背后神秘对组织而言, 唯一的价值就是与他生父的血缘关系,在任务结束之后就会被弃之若敝履,因此他连被欺骗的价值都没有。
的确,他拥有一些别人渴求的东西,比如富裕的物质,比如音乐方面的天赋。然而他也失去了很多常人应有的财富:他病体沉疴, 亲友俱少,唯一拥有与热爱的有且只有钢琴。
众人都说他有幸被上天垂青,是少有的音乐天才,又在很小时就拜入钢琴名家门下, 一路顺风顺水, 应该好好珍惜这份眷顾;更有甚者在背后议论说, 若是如大少爷一样不需要操心生计, 又有他的天赋与师承,无论是谁来,只要并非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都能达到他的成就。
然而谁又能见到他没日没夜弹琴的日子,无论快乐与悲伤,一切感情都倾注于黑白琴键里的忘我。偌大三角钢琴之前孤零零的背影从脚都够不着地的矮小豆丁成长到如今的削瘦少年模样,练琴室窗外的树木凋零又荣发,那颗自他幼时搬入这座别墅时就有的小树,幼嫩枝条也变得蓊郁苍翠,将阳光滤成带着凉爽的光斑投在木地板与钢琴上。不变的只有流淌在琴室内的旋律,或许也有些变化,那就是演奏技巧与感情日益成熟深刻,却无人得闻。
高宫健一对影山步的好感来势汹汹,倒也并非毫无缘由。
因为影山步是他看到的另一种可能。
他从对方身上敏锐地读出了与自己相同的气息,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远孤僻,再加上听命于那个女人的指挥,极有可能是被从小收养的孤儿。这种事即便是对他而言也不算鲜有,只是他不关心家族事务,偶尔才会被管家灌输一些近期动向。
在发现对方的天赋之后,这个沉默的少年便在他眼里成为了一个拥有健康身体与音乐天赋的同龄人,或许初次见面并不能看出什么,然而他的强烈直觉告诉他,这惊艳一瞥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高宫健一的潜意识里,影山步的身上便寄托了他一点隐隐约约的期盼与好奇:如果能够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在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之后,他还会与钢琴为伴吗。
或许也有在这琴房独处太久之后面对新朋友的渴望吧,谁知道呢。
电脑屏幕中的直播频道播出了前一位选手发生的意外,然后直播短暂掐断了一小会,因此高宫健一明白这出意外应该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却没想到本应该在台上手足无措的影山步竟然能以这样神来之笔的方式救场。
而且是以高宫健一的音乐来救场!
是的,最让他惊愕的就是这一点,在第一个小节的音乐落下之后,他就立刻感觉似曾相识,而越听越忍不住瞪大眼睛:这完全就是他上台会演奏出的效果!
无论是他最擅长的速度,恰到好处的炫技,还是左右手轻重对比的处理方式,全都是他仔细琢磨之后磨合出最喜欢的效果。寻常的音乐生都需要导师亲自指导音乐的表现处理手法,因此年轻的演奏家的音乐里经常会被资深人士听出导师的风格,然而对于自有一番理解的天才来说,即便是演奏古典曲目也有着展示自己的自由,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手指成熟的技巧上。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高宫健一忍不住战栗起来,他站在屏幕前,直勾勾地垂头盯着屏幕里有些模糊的“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一样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高宫健一”正在自己渴望的舞台上演奏着。
也就是说——舞台上的那个人,仅仅是在听过自己的演奏之后,便能将一切都完美无缺地复刻下来。
他清楚影山步之前的水平几乎与新手无异,在他家时甚至连音都认不准,就算当时弹音阶进步神速,但那什么也说明不了。影山步的确是问他借了电钢琴,可是那又如何?
哪怕影山步可能无法理解乐句的走向,也不明白感情是如何通过击键的轻重缓急表现出来的,但凭借非人的记忆力以及那种连高宫健一都不能领悟的可怕天赋,便将曲子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将乐句分析拆解成单独存在的音符,并在舞台上重新回忆组装,于是便为众人展示出来这样一首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