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陵又做梦了。

梦里有清风拂过石阶，沿着长廊吹向远方。两侧翠竹摇曳，露出掩映其间的飞檐翘角，有少年自廊间穿过，步子不疾不徐。

“大少爷。”有下人前来迎接，恭敬有礼。“您回来了。”

“嗯，”紫衣少年折扇轻摇，询问旁随的下人。“家中近来可好？”

“回大少爷，一切安好。”

“母亲。”对话间，两人已至堂前。少年出声，并行以一礼。这方宅邸的当家主母正坐在软榻上看着方过弥月的孩儿，见少年归来，眉间染上欢喜。

“是宿儿回来了，快来看看汝之小妹。”

少年颔首收扇上前，蹲在榻前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胞妹出生时，他人尚在学海无涯进修，奈何当时诸事繁忙，就连小妹弥月之喜都没来得及赶回来。他好奇地伸出指尖碰了碰胞妹的小手，触感软软的，包覆在掌心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

好似感应到眼前人便是自己兄长，小不点很开心地往前爬，小手扯着少年的衣服，生生攥出了褶皱。少年不明看向母亲，后者笑着解释，言语间尽是宠溺。

“她呀，大概是想汝抱抱她。”

从没抱过婴儿的少年小心翼翼，动作僵硬又不知所措，倘若被损友得知，肯定免不了一顿揶揄，说着学海无涯高材生竟也有今天。

不过有些人好像与生俱来就有养崽这种天赋，几日后少年就将如何抱孩子、哄孩子这些技能运用自如。见小妹对他身上玉佩爱不释手，少年索性摘了下来，系在胞妹腕上。他看着低头玩着玉佩的妹妹，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瓜子。

“以后便随身带着，无论身在何方，世人皆知汝是吾之小妹。”

汝是吾之小妹，吾是汝之兄长。怔愣间，疏陵伸出手想触摸少年的脸庞，怎知幻境突然扭曲，漫身伤痛席卷而来，差点撕裂她的神识。

“王后。”有人在呼唤她。疏陵意识渐渐清醒，待视线明晰之际，眼前依旧是珈罗殿，哪有什么朱门黛瓦、紫衣少年。阎王看着她，眼神似在探究。“可是做噩梦了？”

“......是。”殿外黑月已经升起，她竟睡了这么久。今日阎王不知抽了哪门子风让她在珈罗殿陪侍，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伏在案上睡着了。“王大可以早些唤醒吾。”

“无妨，本王可不愿惊扰佳人美梦。”阎王收回探究的眼神，声音低沉。“天色已晚，王后便留下吧。”

“嗯。”

“对了，忘了知会王后一声，”珈罗殿还未掌灯，阎王隐在黑暗里的神情晦涩不清，让疏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什么？”

“繁雪逸冬清让人捎来书信，言明有办法医治膑儿，不过，有其条件。”

“什么条件？”疏陵下意识看向阎王，后者观察着她的反应，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阴戾。

“复其自由之身，并以膑儿作义子。”

*

迢年不知数，心付永寒中。若得人相问，覆雪泯誓情。

她记得最后见到繁雪逸冬清，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再次相见，眼前人容颜未改，尊仪依旧，只是仿佛经受千百载冰雪淬炼，少了情，更多的是冷冽。

“见过王后。”还没等疏陵开口，繁雪逸冬清便率先向她行了一礼，疏陵怔了怔，回过神。“免礼。”

“王后，可否让吾见见大皇子？”繁雪逸冬清直起身子，看向疏陵。此时的她好似当年那位天羌族的领导者，不卑不亢，只为达成目的而来。

“可以。”疏陵侧开身子，让繁雪逸冬清走了进来。她凝视着女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有根弦绷着，总让她想要将当下状况连起来。但头绪依旧纷乱，将她目前尚有的情报打乱了。

因繁雪逸冬清欲施以天羌秘法，需外人避嫌，于是疏陵便等在了外边。今年的落雪好像来得早，她看着纷纷扬扬的飞雪，思绪飘忽。

初到森狱的第一场雪，是在玉心窝度过的。她这只老大不小的人，玩心未泯和小若叶打起了雪仗，瞅得亭里的千玉屑太阳穴突突直跳。当然还没等他无语完，就被迎面而来的雪球击中鼻梁。

千玉屑，卒。当然，开玩笑的。结局就是一大一小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然而势单力薄小若叶被逮到的悲催故事。

“王后，大皇子已无碍。”繁雪逸冬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打断她的回忆。“只是旧疾拖延太久，需慢慢恢复。”

“劳烦你了。”疏陵扫了一眼上前跟她并肩而立的繁雪逸冬清，而后收回视线。“你不该再回到这里。”

“吾说过，”繁雪逸冬清语气很平静，“吾决定之事，从不后悔。”

“放弃唾手可得的温情，换取复仇之机，值得吗？”

“若为自身幸福置族民血海深仇不顾，吾将愧对此生。”繁雪逸冬清答得风轻云淡，“王后，吾不会阻碍你，但请王后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