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看李慎的意思,大概是父子两背负了什么隐秘重任,可她和她的娘亲呢?锦衣卫声势浩大地闯入府中,没了顶梁柱,柴米油盐要靠砸锅卖铁往里填还,偌大家业,凭什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交由她们如何支撑?
“家里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如今留下来的都看情面,太太和小姐……过得很辛苦。”
她一双眸子在黑暗里亮得灼人,李慎羞赧地低下了头。
那日上朝前,皇帝唤他入内说明此事,他不假思索便立即应下声来,就连李时维,也是到了北镇抚司,他才悄悄告知实情。
可对于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来说,他的隐瞒到底欠缺考虑,一时的英雄气概胜过儿女情长,或许云氏和居儿能理解他和皇帝私下谋划的苦衷,可从根儿上来说,将她们母女二人置于困境,确实是他不对。
酒喝干了,烧鹅吃完了,李慎为难地在衣摆上揩了揩手,“等时维回来……等他回来,就好了。”
李时居知道,从李慎这里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叹了口气,收拾完地上的残炙,然后拎着食盒站起身来。
火折子随渐远的脚步声一起灭去。黑暗中,李慎只听到一句被撂下的话。
“我进国子监了,三年后,我会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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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淡去后,这夜却不见月光,江德运从轿中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不由扶上身边那个锦衣卫的肩头。
直到川庐门上挂起灯笼,才将府前暗道照明,他才理了理甲胄,握着绣春刀走过去。
檐下整整齐齐站着几个家丁,恭恭敬敬地朝里头喊——
“北镇抚司指挥使江大人到!”
三皇子手下人礼节上没差错,但就这几个人迎接,江德运摇了摇头,只觉得寒酸。
大门洞开,他大跨步迈过台阶,身后几十名锦衣卫也跟着走了进来。这不过是他贴身带着的护卫,川庐偏僻,他实在害怕陈定川玩什么把戏,索性将北镇抚司中能用的人手都带了出来,埋伏在四周,以观动向。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灰砖影壁,十分其貌不扬,顺着游廊再往里去,四处都是植物,没有点灯,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德运不耐烦地跺了跺脚,世人都说川庐风雅,他却觉得二皇子的南筑四季如春、鸟语花香,那才称得上人间仙境!
树枝之间光影颤动,陈定川持一柄蜡烛,从黑暗中现出身来。
他就一个人,一身素雅道袍,即便不束腰带,也如修竹般仪态挺拔,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江德运哼笑一声,迎上去虚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三殿下,”他那双鼠目滴溜直转,打量四周布置,“那笔银子我不是已经给您了吗?反正没人知道,拿给国子监修葺,不如往府上添几样好玩意儿!”
陈定川没有将江德运引入正厅说话的意思,他的眸光从乌压压的锦衣卫身上掠过,停在江德运腰间的绣春刀上,然后向前踱出一步,将袖中一册薄薄的奏章递了过去。
江德运很茫然地接过来,皱着眉一翻,跳脚道:“……你要弹劾你自己?”
“是啊。”陈定川掖着手,闲云野鹤一样,“那日天香酒楼一别,我细细思量了许久,觉得江指挥使说得很对……”
他凝视着江德运越来越青的脸色,“此事虽由锦衣卫开头,但我任着国子监监事大臣,早已被你们算计,陷入彀中。既然逃不脱,但是我至少可以弹劾自己,将此事闹得朝中皆知,父皇一旦发怒,彻查此事,往后有此等勾当便不会再次发生。”
江德运眯了眯眼,“有必要闹得如此鱼死网破吗?查到我们头上,三殿下只会更遭殃。”
这倒是事实,陈定川不慌不忙地轻笑一声,“江指挥使错了,我本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只不过有些舞文弄墨的本事,这才被父皇挑中,派到国子监历事。既然接了这等重担,我便不能任由尔等污浊这清净之地。”
他换了口气,神情淡然:“明日朝堂之上,我会当着众章京的面将奏折呈上,并且自请惩,能将身上一应杂务都卸下也挺好的,这川庐虽然鄙陋,也容得下我自得其乐。”
江德运看了看手中的奏本,一把撕得粉碎。
陈定川嘲弄道:“指挥使莫不是以为,我就写了这一本吧?”
江德运从鼻孔里狠狠出了一口气,一手已经覆上腰侧长刀。
身后的锦衣卫们也骚动起来,其中到底有几个心明眼亮的,低声提醒道:“指挥使,好歹是位皇子,我们不能动手。”
是啊,一旦背上弑杀皇族的大罪,那就是株连九族了。江德运慢慢将手撒开,沉思许久,才阴恻恻开口,“我真是小瞧了您。”
陈定川弯唇一笑,“比不过指挥使,没有钻营取巧的本事。”
权衡利弊一番,江德运盯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纸片看了又看,好半晌张口,调门儿已经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