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打着哈欠,沿固定的路线巡逻,刚刚拐出巷子上大路,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在他的认知里,此时的街道应当是空无一物的。但他看到了人,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身着玄甲,骑在威武高大的马上,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前行。
无人说话,裹着蹄子的马也安安静静,仅能听到铁质甲片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宛如幽灵夜行。
更夫被吓得一个激灵,人瞬间清醒了,连滚带爬地退到路边,给军队让出位置。
这是哪家的军队?怎么都没动静的?白天那个什么湖阳君才刚来,晚上就又换人啦?天呐天呐!
他心乱如麻,没能及时躲避,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一个更像幽灵的影子飘了过来,直至意识到打在蓑衣上的雨水似乎停止了,他才茫然地偏过头,看见一位裹着大氅、发髻低绾的女郎站在旁边。
女郎自然是吕昭,她手中握着把撑开的伞,伞面绘着疏落有致的桃花枝,她似乎有些无聊,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带着伞一同缓慢旋转,坠在伞骨上的雨滴随之飞溅。
伞盖稍稍朝着更夫的方向倾斜,挡住了原本落在他头上的雨水。
“怎么也不戴个斗笠?”吕昭问。
过了好一会儿,更夫才意识到吕昭是在跟他说话,他弯下腰,露出惶恐的神色,结结巴巴地回答:“雨、雨不大……下、下雨好……已、已经多日未见雨……”
更夫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吕昭听懂了,她微微皱眉,捕捉到关键词:“多日未曾下雨?”
当人的精力过度集中在一件事上,就很容易忽略其他显而易见的问题。吕昭顺着更夫的话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南阳的气候是没什么问题的。立春之后,天气逐渐回暖,降水量充沛,达到了种子萌发的正常需求,使农作物能在一个较为舒适的环境中快速成长。
但南阳隔壁的汝南就很不对劲儿了,几乎一直没下过雨,土地越来越干旱,农民脸上的愁绪一日比一日深。
今夜这场雨,竟然是开春以来,汝阳的第一场雨。
准确地说,除了南阳,其他地方哪儿哪儿都不对。
汉朝的灭亡除了统治者昏聩、土地兼并严重、士族崛起等人文因素,气候也是非常重要的诱因。
风调雨顺的年份,百姓能填饱肚子,朴素的人民只要有口饭吃,怎样都能挣扎着活下去。
东汉末年小冰河期降临,北方粮食逐年减产,百姓们吃不上饭,生存都成问题,自然就揭竿而起了。
现如今的气候十分诡异,全年平均温度逐年走低,春季多干旱,夏末秋初多大雨,冬天几乎不下雪。
这就导致农作物难以生长发芽,即使勉强长出来了,结出的果实也远远不够吃,或者还没等成熟收割呢,就被洪水淹死了。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即使没有战争,百姓们也会因为频发的天灾,一茬茬地失去生命。
“回贵人的话,今、今年还算是好的,”更夫大着胆子说,“去年等到五月初才下了场像样的雨,听说兖州、冀州也是,三、四月份大旱,六、七月份又接连暴雨,把麦子都淹死了……”
谈起与生存息息相关的内容,更夫的嘴皮子逐渐变得利索。他唠叨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太对,赶忙闭嘴:“小人啰嗦了!贵人恕罪!”
“……不,你说的很好。”吕昭回过神,叹了口气,侧过身让开路。
更夫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拎着锣跑了。
等更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张辽才靠近吕昭。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从她手中接过伞,小心地调整位置,令伞盖严严实实挡住她。“您怎么亲自来了?”
“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到了,”吕昭回答,“正好我整理案册有些累,顺便出门走走。”
两人走在方阵的最后面,不紧不慢,好像在散步。
从宴会离开后,吕昭径直去了州牧府。
赴宴之前,她就派人去州牧府稍作整理了,免得之后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但她还是低估了袁术的决心。
站在州牧府洞开的大门前,吕昭才明白,为什么当她提出在这儿凑活住一晚时,有些士人没控制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府内乱七八糟,好像被盗贼洗劫过,能带走的值钱的物件一个没剩下,带不走的几乎全都被销毁了,甚至院子里的树都被砍得歪歪扭扭,十分可怜。
从一片凌乱的环境中,吕昭感受到了咬牙切齿的恨意,袁术仿佛在用这种方法告诉她:你什么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
吕昭其实没那么在乎袁术的财产……好吧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白送还不用付出代价的钱谁不乐意要呢?但比起金银珠宝,她更想要老袁家祖祖辈辈积累至今,传下来的丰沃田地。
不管是吕昭还是汝南士族,袁术都平等地厌恶着,被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