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空气中没了白日的燥热,院中抓不完的蝉仍旧声嘶力竭地鸣叫,廊庑入口处的两人相对而立。
殷陈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笥箧递过去。
霍去病此时才瞧见她手背上的一片烫红,“怎么弄的?”
一阵风袭来,他忽然嗅到她身上甜腻腻的香气,以及那个被布巾包好的笥箧散发出来的,饴糖的香气。
殷陈执着再将笥箧往他面前递,嘴硬嗫嚅道:“不关郎君的事。”
不远处站着的鸾芦往后摆摆手,后面的丫鬟们立刻悄然散去。
她缩在廊柱边,偷觑着二人,心中怨着蝉鸣太吵,竟让她听不清二人对话。
二人僵持了半晌,最终竟是君侯抬手接下了殷姑子手中的笥箧。
鸾芦恨不得鼓掌,殷姑子果然厉害呀。
殷陈看他一眼,“郎君还生气吗?”
鸾芦吸一口热气,哇哦,单刀直入。
霍去病提着笥箧,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姑子为何认为我生气了?”
鸾芦默默给自家君侯轻呼威武,不愧是君侯,将问题返抛了回去。
殷陈抬手一指,指向露出半边脸偷看的鸾芦,“鸾芦给我分析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鸾芦神色一僵,慢慢将脸缩回去。
霍去病看向殷陈所指的方向,抬了抬笥箧,又问:“所以姑子这是作甚?”
当然是哄你开心啊!鸾芦一边蹑手蹑脚离开,一边腹诽道。
“实话说,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做,但我幼时若是不开心了,小春阿姊总会给我买我最爱的物件。”殷陈抿唇,摩挲手背上的烫伤,顿了一会儿,又道:“若郎君不喜欢那便还我,我花了好些钱才拜托那制糖的匠人教我的。”
看着她认真计较的模样,他心中那股阻塞忽然便消散了,转头唤即将逃出现场的第三人,“鸾芦。”
鸾芦得令,转身昂首挺胸几步走过来。
“带殷姑子去上药。”他说罢转身往正房而去。
待他的身影转过廊道边角,周围藏着的各个丫鬟仆从露出了头,纷纷对殷陈流露出欣赏赞美的目光。
殷陈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众人,由衷感叹,“你们藏得真好,不知君侯有没有发现?”
众人悻悻然作鸟兽散。
鸾芦领她往偏房去,“姑子可知君侯为何喜食饴糖吗?”
殷陈摇头,她在皇后那里知道他喜食饴糖时十分震惊,但个人癖好而已,她也没细问。
“君侯曾经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苦。”鸾芦声音轻缓,“只能靠饴糖渡过难捱的夜,姑子这是知道了君侯的弱点。”
殷陈怔愣一瞬,摇头否认,“这不是他的弱点。”
鸾芦挑挑眉,不置可否。
夜幕深沉,放在案上的笥箧仍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霍去病抬手将包裹在外的布巾打开,揭开笥箧盖子,用竹片分割的格子里躺着几块饴糖。
兔子,鹿,和很难看出是一条龙形状的饴糖。
手真笨,兔子眼睛不对称,脚长短大小不一,鹿角也歪歪扭扭,融成了一坨。
这条龙,姑且算是龙罢。
他盯着那几块丑丑的饴糖看了半晌,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复将笥箧盖子盖好。
——
第二日,淳于文一早便到了冠军宅,风风火火直奔霍去病的卧房而去。
门被擂得咚咚作响。
“臭小子!快开门!”淳于先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腾地翻身而起,起床气立时消散无踪。
开了门,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过后,淳于文走到案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你可是入了那殷姑子的梦境?”
霍去病青丝随意簪着,发髻松散,此时有一缕发丝散落在鬓边,犹显不羁。
他此时在淳于文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接受质询,乖巧答道:“是。”
“平阳侯都与我说了,我此次去向李少翁讨教此事,此事太过蹊跷,得尽快寻出其中缘由。”他在边上盆中净了手,“手给我看看。”
霍去病将手递过去。
“看着确实像牙印,怎么这么不小心?”淳于文瞧了一眼手背上那个疤痕,又抬眼看他,“不止这一处罢?”
霍去病知道瞒不过他,将衣裳解开,胸口寸长的疤。
淳于文看到那道疤,神色变得严肃,“若她下手再狠一些,便不止留疤这么简单了。”
霍去病拉上衣裳,遮住胸口伤疤,“李少翁怎么说?”
“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用西域奇香,引你入梦。二是你自己潜意识中想去拯救她,所以才会进入她的梦魇中。”淳于文看着少年神色。
霍去病本能否决第二个可能,“先生觉得我会是那样不惜命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