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风侵肌。王之在外奔波一日,前胸后背本都盛满凉意,可在听到齐芙开口相邀后,一瞬空心变响鼓,轰隆跃动之声从胸腔传至脑中,四肢百骸顿时燥热起来。
理智昏沉中,王之迷糊应下:“是,娘娘。”
齐芙想着如何与王之亲近,如何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驱使。如此想着,对他的态度也就格外友善。在听到王之答话后,更是有意对他释放笑意,圆圆杏眼骤变弯月,凝脂脸蛋上漾出甜意一抹。
烛影摇红中温情满溢,王之僵直身体,一时看呆。
眼前场景,从前的王之,即使在梦里也不敢肖想。
当他是庚号内卫时,齐芙是天边明月,自己只能藏身无边黑夜中僭越窥视。青白月光下,她的浅笑欣喜,皱眉低叹,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而如今他成了内侍王之,却能如此轻易地获得齐芙的笑意温柔。热血涌动中,一抹酸涩恶意从心底浮上来,向来冷静自持的王之,竟生出了几分嫉妒,嫉妒被自己身穿替代的王之,真正的宦官王之。
“王之?”齐芙唤了文竹进来替自己披斗篷戴暖耳,转头却看见王之神色呆傻的站着。
王之回过神,低头站到齐芙身侧,跟着她一同出了偏殿。
今日虽然雪停,风却还是有些大。齐芙拢紧斗篷,侧头关怀王之:“夜里风寒,王内侍要回耳房加件披风吗?”
王之怎会冷?此刻他已热到出汗,弓腰低头唯恐齐芙看见他双耳绯红。在齐芙细致关怀下,只能垂眸敛目答道:“谢娘娘挂心,奴婢不冷。”
齐芙不过顺嘴一问,见他谢绝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往后院方向走。文竹跟在身侧,也要一同去。
齐芙停住,转头看她:“刺客之事,我还有话要问王内侍。你在廊上守着,切莫让人进后院。”
文竹本是谨慎的,但因王之在刺客来袭那日护住了娘娘,对他便也多了几分放心。况且主子下令,为奴为婢者向来不得反驳。
文竹领命,将手中灯笼递给王之:“王内侍,仔细护着娘娘。”
王之应下,掌灯跟在齐芙身后,一同往后院走去。
“王之,你在宫外可还有家人?”连廊上料丝宫灯随风轻摇,投出前方一片柔和幻光。齐芙抱着手炉,一边走一边与王之闲聊。
谈及家人,王之记忆蒙蒙,脑中一时浮现的尽是从前身处内卫训所的场景:操练演习,刀剑相向,血光残骨,稚嫩尸身......
王之曾于那滚滚血水中挣扎爬起,却又很快受困于一身寒光铁甲。冷血黑暗中,幸得齐芙投来一抹光,给他困兽般的人生带来星点暖曦。
闭眼抹去一片血色,王之握紧手中灯笼提杆:“回娘娘,奴婢自幼入宫,家中早已无人。”
似乎挑了个不太愉快的话题,齐芙颇有些尴尬,指尖在手炉上摩挲几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此次追查刺客你算有功,陛下定会赏你。”
说到这里,齐芙停下,转身笑着问他:“你替延庆宫长了脸,本宫也该赏你。王内侍,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王之随之停下:“奴婢只愿为娘娘分忧,不为求赏。”
齐芙看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心里对他方才那句话很是不齿:在这宫里混的人,无论为财、为权还是为活命,都是有所图的人。在这样的地方,谁的心里不是门儿清,何必装出无欲无求的样子呢?
很久以后,当铁甲破阵的声浪冲破太极宫的铜皮龙门时,当秋风卷起奉天门前破损的龙旗时,当满身血污的王之手持长剑护在自己面前时,齐芙终于相信,原来他所说的,从来都是真的。
宫灯晃了数十下,两人已经走到长廊尽头。王之上前一步,伸手将灯笼往前照,护着齐芙下了台阶。
凉夜里,齐芙走到假山旁,脚下正是自己当日重生醒来之处。
“王内侍,你可知人之将死时,心里都会想什么?”齐芙眼望着鱼塘,那清透冰面上蒙了一层银色月光,比白日更添几分好看。
这问题来得奇怪,王之有些诧异。
他虽不曾真正死过,却也数次命悬一线,甚至于,他曾一次又一次,亲手了结过很多人的性命。可面对齐芙问话,他只能缄默:“奴婢不知。”
齐芙转身看他:“人死的时候,会将平生事情通通回想一遍,我死的时候就是如此。”
王之愕然,双眸缩紧。
王之每日都是一张恭顺平静的脸,少有神色波动。此刻面露惊骇,倒让齐芙觉得有趣,语调中的笑意也隐藏不住:“当天下至尊将你视作案上鱼肉,对你磨刀亮剑施以极刑日日折磨时。这活着的每一刻,便都是临死的回望。”
“每一次,当细长的皮鞭落到身上,当锋利的细绳割破皮肉,当他用尽手段令我神昏智迷呼吸停滞时,我都以为自己会死,以为自己会得到解脱。”
齐芙的话,一字一句有如钢钉凿在王之心上。他想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