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塑料布,把货箱里她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有白头发!别动,我给你拔了。”
捏着手里那根白发,庄梦恍惚着看向这个她迷茫了三年的学校,太多心绪齐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嘴巴苦涩,眼睛发干。
她现在已经长发及腰,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假小子的模样。
“老姐,没必要那么拼命,考不上就算了,你也是庄家最有文化的那个。”
车子启动,庄梦听着轰隆隆地声音,朦胧间看着正在修的操场,看着那棵她曾经许愿过的桂花树,看着悄悄逃课躲避教导主任的同学,看着那湿淋淋的雨。
“刚我就注意了,老姐你是厉害的嘞,到处都是你的名字!”
她回了神,学校大门拉着大大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三年(七)班庄梦荣获省级征文比赛一等奖!
进了校门,财务大楼旁也榜着一张大大的宣传单,无非是庄梦获得了优秀奖学金,三好学生,学校征文比赛奖项之类的文字,上面还有一张她傻呆呆的照片,还是从毕业合照上截下来的。近两年学校大搞这样的宣传,说是可以激励学生进步。
她打开窗户,手里的白发随着风一同飘远,淡淡道:“学校做做样子,没什么意思。”
十八岁的天空,灰蒙蒙的,厚厚一层雾。
“怕是该去配一副眼镜了,我好像看不清。”
她讨厌下雨天。高考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
庄梦把手举过头顶站在考场外,看着外面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没有一把伞为她而撑。
她浑身湿透恍恍惚惚坐车回家,胡晴正在打牌,还是像以前一样,叼着烟眯着眼,说下雨天一点生意也没有,老天要收人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埋着头狠狠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想,不知道沈若初考得怎么样…他那么优秀,肯定会考得很好吧…
庄军难得心平气和和她说了几句话,问她考试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还行。”
“你想学什么专业?”他问。
庄梦抬头看着不断下的大雨,空气中的灰尘让她喘不上气。
“我喜欢画画。”她说。
“画画?画家都是死了以后画才值钱。”
她垂下眼,“文学吧,我也喜欢。”
“作家啊?和画画也差不多。”
她不再说话,揪着自己的衣角,盯着被淋湿的鞋面,盯着被砸出的一朵朵水花。
“现在金融吃香,女生嘛肯定要稳定一点。教师、公务员、医生都不错,工资高,或者以后坐办公室,会计、律师、行政也不错,你考虑考虑。”
她懒得掀眼皮,“考上再说。”
然后她悄悄去办了身份证,十八岁的身份证。
中间三叔和小叔路过她家,停下车也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脸上挂着笑,说:“感觉一般般。”
小叔点了支烟,嘲讽道:“你最好是考个清华北大哦,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爹妈十几万供你读的贵族学校。不要到时候考个一两百分,也真是辜负了你爹妈。”
三叔也在一边帮腔,“要办状元酒不?好多人家都办状元酒嘞。成不成绩不重要,收点钱也算是能回本。”
说完这两句,两人便开着车走了。一支烟的功夫,庄梦却记了一辈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说话要这么夹枪带棒。但她也不想明白,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不会掉一块肉。
当晚,她听见胡晴在和庄军商量:“家家都在办状元酒,要不我们也办一个,庄梦毕竟是咱们家里最有文化的那个,办个酒也庆祝哈。再说这些年我们掏出去那么多份子钱,总该收点回来。”
庄军语气愤怒,“办什么办!你看她那个样子,怕是考不上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整天像个瘟神一样,惨白个脸话也不说,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也不知道像谁,死了爹妈一个表情…”
成绩下来时,她也曾激动的看,看到分数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便失去了兴致。直到志愿填报结束,收到录取通知书,一点波澜都没有。
胡晴和庄军却生了大气。
“你要去外省!”
“你报的什么专业!将来出来能做什么!”
“老子十几年的钱白花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庄梦一脸淡淡,“文学,我很喜欢。”
“能当饭吃吗!老子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这是什么学校,听都没有听过!你到底考了多少分!庄梦,你真是要丢死我们的脸是吗!”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垂着眼皮任他们无理取闹。
无所谓了,她马上就要走了。
这一天,她想了很久,盼了很久,望了很久,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