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想过很多可能。
是做梦,是毒发带来的幻觉,是时光倒流,是转世重生,是从前的故人仇家做法招魂将我引到此地。
或是,我已经死了。
不然以我的人生经历来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一觉醒来,我还是我,又不是我了。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离谱。
这是哪里?
东海渔村。
我确信。
以我个人经历十年前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攒了点钱盖了栋楼辗转到别处去了。
时光倒流可以排除。
因为我根本没找到我的楼。
隔壁阿婆见我出门,苍老的声音唤我,一句熟悉又陌生的当地土话。
是寒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并不认识她,只好温吞地笑了笑。
我站在屋外空地中央,太阳照在我身上很暖,跟昨日一样暖。
没错,昨日清晨醒后一切都变了。原本我正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小镇,在我的莲花楼里,听着街道上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裹紧单薄的被子。
入夏了,但我时常觉得冷,半夜咳到头脑发昏,又不想爬起来给自己煎药。
浑浑噩噩的,半辈子也就过去了。
其实死了一了百了,但还活着,因为心有执念。
可来到了这里,我还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我发觉我身上的碧茶毒已深入经脉,眼睛大部分时间看不清楚,几乎是瞎了,但感觉温暖之时要好一点。右手绵软无力,我自己探过,确实是废了。
我从不离身的刎颈剑也不知去向。
废人一个,要武器何用。
不过还好,神智还算清醒。
我能清晰地想起昨夜做的梦。
梦中我仍在屏山镇,仍在每日为了温饱奔波,我开了个莲花楼医馆,医术么,医不死人,再不济还有扬州慢。
我还养了条狗叫狐狸精,生活平平淡淡的,没太多乐趣,倒也并不无趣。我觉得那样足够了,唯一的心愿便是临死前找到师兄的遗骨。
我回想着那不像梦的梦,感觉到脚边有什么靠近,我低下头去看,朦朦胧胧的小身影。
啊对了,这是我占据的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养的狗。很巧吧,昨日我鬼使神差地喊了句狐狸精,它会应声。
再说那个梦,那真的太不像是梦了,但我有一种预感,我和这里的“我”互换了。
梦中“我”似乎也很惊讶自己所在之地不是原来的渔村,“我”虽搞不清状况却也很快冷静下来。或者说更倾向于既来之则安之。
“我”有点小心翼翼,有点唯唯诺诺,大概是装出来的。无人之时“我”会捂着心口呆坐很久,嘴角温和的笑意消失,换上一种让我很熟悉的空洞和漠然。
东海一战后我重伤坠海,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回到四顾门,却见到我此生都难以释怀的惨象。
我看了阿娩留给我的信,字字句句并非指责,也盼我安好,但那时我想,我恐怕不会好了。
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呢,绝望吗?
但我仍然逃避,苟活了十年。
梦中的“我”比当年的我,绝望之感更甚。
但“我”好像又有一点幸运,“我”遇到一位即便穿着男装,笑起来也很甜的姑娘。
我在阳光下站了半刻,实在有些累了,感觉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但我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只能慢吞吞地挪到一边藤椅上坐下。
就在我晒着太阳继续回想的时候,有人来了。
那人声音很清亮,但并没有中气十足,他一踏进院门就开始骂骂咧咧,听起来似乎对我很是熟稔。
“死莲花!你之前不天天去钓鱼么,我听渔民阿伯说你一连两天闷在屋里,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睁大眼睛,依稀辨出那是个身量与我差不多,却骨瘦如柴的华服公子,若不是他穿着打扮连我一个半瞎都能瞧出尊贵,我还以为他是从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难民。
许是见我没动静,他凑近了点,语气稍显平和:“莲花,你是不是没吃饭?”
我恍然想起从昨日来此地到现在都未曾进食,并非我不想,真的。
当我感觉到饿时,身上的痛总能盖过腹中饥饿,要么眼前出现一团又一团黑影,耳边呼啸的像是海风,黑影乘着海风张牙舞爪地靠近我。
我猜想我是毒发了,才会出现幻觉,但我无法运用内力压制。
我什么都做不了,被黑影团团包围,动弹不得。
方才这位公子称呼我“莲花”,在这里,我也是李莲花。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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