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单独召见,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她祖父再也没有回来。圣心难测,她同家人莫名其妙的被释放,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她知道这是圣上念着旧情有心想放他们一马,却在等待的途中亲眼见证了家族的消散。
她以为世家大族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没想到书里说的都是真的。李家当日若能齐心协力,未必不能寻出生机,偏偏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最终一败涂地。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她到了那个时候才发觉家中的和乐融融不过是假象,其实早就已经腐败不堪,全靠她祖父一己之力缝缝补补才勉强支持到了今日。
她祖父一死,自然也就都倒了。判决下来的那一日,她父母决心玉石俱焚,却自私地要她和她哥哥活下去。她抗拒过,害怕过,最要紧的是她后悔过。
若非她执意要嫁谢渺,她祖父也不会着急提拔他,也许就不会给了谢渺可趁之机。流放之初,她一直浑浑噩噩,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哪怕她知道这件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心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强调,是她害死了祖父,是她害死了全家。
可最终,她还是决定放过她自己。
今日李家的惨状就是昔年卫家的惨状,她身在其中,既无辜又不无辜。她和谢渺既与此事没有直接关系,又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其中的恩怨,谁也说不清楚。既然是一团乱麻,又什么再纠结的必要呢?
都过去了。
“你在朝堂之上,说恩是恩,仇是仇。但为功名利禄颠倒黑白姑息奸佞,是为不忠;为儿女情长罔顾亡母养育之恩,是为不孝;为一己私欲无视冤屈混淆黑白,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不孝者,不配为人。”李若琳笑笑:“这话有理。”
谢渺霎时脸色惨白:“你怎会……”
“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你亲口说的,自然也做不了假。只要出自真心,自然也不必慌乱。”她叹了口气:“你没说错。我当初喜欢你,也正是因为这个。”
她话音才落,谢渺却突然激动起来:“可我也说过,此生此世唯你不娶,违此誓言,天诛地灭。”
“可我嫁不了你了呀!”李若琳也没了耐心:“你圣贤书读了一肚子,为何偏偏就此事理不清?”
“你的杀母仇人是我的骨血至亲,害了你和卫氏全族的人恰恰是照顾我呵护我长大的人,我不能同他们一起赴死赎清罪过已经是不孝至极,又怎么可能还装作若无其事嫁你为妻?”她提高声音道:“还有你,倘若你真的娶了我,你又有何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生母养母?有何颜面去见为了你伤病缠身的义弟?有何颜面去见为了你苦心筹谋不惜赌上前程的知交旧友?”
“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了。”她放低声音,回避了谢渺的视线:“我确实是喜欢过你,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我后悔了。”
她闻言抬起头,正对上谢渺红了的眼眶,一时间竟说不出来话。
“我后悔了。”谢渺跪倒在她脚边,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情愿你记恨我,也不想同你就这么算了。”
“我没见过我的亲生母亲,也不曾养在卫夫人膝下。我不过就是一个翻案的棋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是我错了,是我误将他们教给我的当作是我自己真心所想,这才辜负了你……”
“你走了之后,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后悔,都是我的错。”他失魂落魄地抓住了李若琳的裙角,“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没有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忠义恩情,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求求你了。”他伸手想去抱住李若琳,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缩回了手,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溱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谢渺生的好相貌,是他祖父亲口夸赞过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从前爱慕他坚韧果决,心疼他孤身一人。后来他的坚韧果决化成利剑刺向她的心口,她却还是心疼他,觉得他可怜。
然而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了。她觉得谢渺可怜,谁又会觉得她可怜?
“可我不想了……”李若琳听得很清楚,拒绝得也很干脆,却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