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在一股怪模怪样的气味中擦着汗。见我们俩顶着大日头回来,一个塞一个地无精打采,便说,要我看管好小璨,莫要在厨房中满地乱窜。 我又困又倦,还生着气,懒得反驳她,又觉得那气味热还难闻,于是就抬脚走了出去。 小璨比我出去的更早。 暮春时节,日头毒辣辣的照着,园子里一连串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小璨郁闷,我也郁闷,沿着荷塘,她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遥遥跟着,不想与她一同走,更不想同她攀谈。 忽然间,前头好像人影一闪,绊了一跤。我以为是眼花,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岸上已经没人了。 我慌了神,伏下身去,水中只有一只淡粉的袖子飘着。 小璨正是穿了一件淡粉单衫。 我拼命地去拉那只袖子,却只拉了一个空。 我想放声大叫,喉咙却好像给棉花堵住了。 我只得纵身一跃,跳下水去。 虽然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水中还是一股凉意袭来。 我越过一丛莲叶,朝着池塘中心游去,没几步,手指就勾到到了小璨的香囊,随后,就摸到了她的鞋子。 这水并不算深,找她不难,可把她弄上岸去,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不会水,又拼命挣扎,好几次差点给我也拖了下去,水呛了一口又一口。 终于坐到岸边,她回过神来,吐出一大口水来,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见她没事,便坐在一旁也吐着肚子里的水。哼,她水喝的还没有我多呢。 端娘给这哭声招了来,瞧见我俩浑身湿漉漉的栽倒在草地上,小璨丢了上衣,我失了鞋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先骂我我们,又骂小婢没有跟好我们,出了这等大事,也不跑回去讲一声。 说罢,拎起小璨,拉着我就往回走,一边还数落着:“两个呆子,不知道言语,只是在水里泡着……得亏菩萨保佑……得亏你们命大……也不知道管好你妹妹!” 我气极了,管什么管!我是那看顾着唐三藏取经的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护教伽蓝么?又不是我走路不看路,又不是我绊了她一跤,又不是我跌下荷塘去,件件桩桩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端娘一边不停地絮叨着,一边带着娇贵的“三藏和尚”和我换了衣裳。换洗完了,又让我们站好,一顿训斥,不准我们再出门去了。 小璨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端娘见她无事,先是去母亲房中的壁龛里给菩萨烧了一炷香,又叫我出去。 我立在那儿,比那挨了紧箍咒的行者还冤枉,比那池塘里的青蛙还要气鼓鼓。 端娘见我脸色十分难看,便拉着我的手说:“小璀呀,你妹妹才七八岁的年纪,心芽还没长全,七窍才开了六窍,你同她生什么气,较什么劲呢?不值当的。你看看你,横鼻子、竖眼睛,把花一样的脸孔只管皱着,都不好看了。” 可是我就是生气呀,生气这种事情,就像天公打雷,日出日落,天晴天阴,谁能劝说的好呢,更何况,小璨已经九岁了,才不是七八岁!我又怎么横鼻子、竖眼睛的难看了? 待到天色擦黑,我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觉就走到了“溪山行处”。我没有往祖母屋子里去,而是爬上那块碣石,坐在后头的假山亭子上,双脚登在门槛上,低着头。 遥遥一阵说话声,是小叔叔和罗家哥哥回来了,我也懒得下去。 “小璀,在上面做什么呢?晚上风大,快下来吧!”倒是罗家哥哥先瞧见了我。 我正想着要不要下来,他又说:“小璨呢?” 仿佛没有看见我着恼的样子,一心想着要给小璨讲见闻。 “掉到池子里了,正躺着。“ “不要紧吧?”罗家哥哥倒是关心她。 “我哪里知道。”我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从那假山的另一边走了。 “她为什么又哼?”小叔叔说。 小叔叔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有眼色、最不知情识趣的人,可恶! 我一路走,一路愤愤不平,心里就像一个死茧疙瘩。一则想着罗家哥哥又没得罪我,我这般言语行径,当真是既不礼貌又很理亏,他定然要把我看做坏人了;二则,我方才一定又像端娘说的那样“横鼻子、竖眼睛”了,肯定十分难看。 我本来是往回走,不知道怎么又绕到水榭去了。此时,别处已经掌灯,这里没有住人,还是黑灯瞎火着。 我独自坐着,看着那一盏盏灯火隔着岸升起。心里想着,我要是能像那黄崇嘏似的该多好,待我悄悄的金榜题名,回来定然让他们万分惊吓! 我心知这是不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