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抓头皮,他没见过吴元英,自然不知道这画画得如何,要是根据画像上来,吴小娘子长得还真不如何美貌,脸上有许多麻子,头发也不浓密,瞧着就是个黄毛丫头。
他一个儿郎不好主家女眷面前议论吴小娘子的相貌,于是卢大郎把自己拿到的吴元英小像展开给崔疏葎看。
崔思道爱赏画,崔疏葎不会画也学了些眼力。
画纸摸起来柔滑细腻,绝非吴屠户家境能用得起的纸张。
画中的吴元英仍穿着自己心爱的石榴裙,梳着那日会见情郎的灵蛇髻,露出一抹浅笑。不怎样出众的姿容也能让人觉出娇俏的女儿情态。
画风也很写实,比起画更像一张相片。
吴元英抚鬓一笑,右手指间的刺绣、写字的老茧都被画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只热爱生活的手。
崔疏葎抿唇想,看来吴家为寻吴元英是不惜倾家荡产了,这件事办不好,爹可能要吃亏。
吴屠夫自然也瞧见了崔家驴车,他身份低贱不敢多看,只一眼便侧过头去。
他浑家石娘子还在给人分猪肉,吴家靠着城郊,两人推着百多斤的车过来,一路上都有人跟看猴戏似的拽着他们闲谈,两人累得浑身都透了,口里却干得冒烟,依然没问到女儿消息。
吴屠夫拉了拉石娘子低声说:“那是崔家人。”
崔疏葎吃了一惊,吴屠夫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他长得很白净,略有些肥壮,尤其一双提着猪肉的手被油养得很细腻,瞧着比许多女儿家的手更柔嫩,倒是他浑家,壮实黝黑,满脸风霜。
柿子巷并不是寻常人家来的地方,吴屠夫没敢直着腰,连笑都有些不会了。他和娘子拢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何宝爱也不为过,眼看着女儿就要出门,只是出门上了趟香就不见了,两口子如何割舍得下。
周围有同情他们夫妻的也有认为吴元英活该的,谁叫她在风口浪尖上穿红衣服出门呢?
两夫妻听不得这个,特意把女儿旧衣翻出来改好穿了,他们想叫人知道,穿红衣是没有罪的。
这一路的肉也没有白送,吴屠夫得人指点,如今管他女儿下落的官正是柿子巷第五家的崔主簿。
两夫妻很有分寸,不肯轻易与人结仇,只是推车经过时用余光飞快看了一眼。
崔疏葎耳朵灵敏,一行人擦肩而过间,她听到石娘子带着笑意小声与丈夫感慨:“她没有英娘漂亮。”
吴屠夫良久才接话:“英娘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娘子。”
人是走了,那股带着血色的腥味萦绕在崔家驴车前久久不散。
姚妈妈捂着胸口怪道:“衙门早贴了告示,怎还花这冤枉钱?”
崔疏葎倒是很能理解吴屠夫一家的心思。
衙门发放告示的墙可不是互联网,什么花边新闻小道消息都有。上边更多的是税收徭役和通缉令。
这块木板犹如生活的刑场,普通百姓不识字,大部分时候都躲得远远的,很少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围到官差身边插科打诨。他们宁愿给钱听说书的把上边的话嚼一遍。
县城丢失了一个女儿家,说到底不过是茶余饭后一桩闲谈,在传闻中品过两回谁又会去仔细寻找这个少女的下落呢?
即便吴小娘子满身瘢痕,在吴屠夫夫妻眼中她也是掌上明珠,那点身体上的残缺不过是白璧微瑕。
崔疏葎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在她眼中这也不过是崔思道工作中需要解决的一桩事。
现在远远一见这对无论如何也不放弃寻找女儿的夫妻,她心中有一点东西被触动了。
前生的“她”走了,也不知有没有人这样挂念她。
抱着肚子出来的四姐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去年三姐病了,大夫说她可能要“走了”。
四姐问家里什么叫“走了”,家里都跟锯嘴葫芦似的,她只能等卖拨浪鼓的货郎来了再问货郎。
货郎告诉四姐:“人是天放在地上的风筝,人走了就是重新回天上去。”
她当时吓得用绳子拴了三姐好几日。
吴小娘子又是谁的阿姐,她要是回到天上去,她的父母该多难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