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有一线小莲灯,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岸边桃树冒出花苞,树下黑色的河水发出汩汩的声响,不时有载着人的彩灯小舟摇曳而过,轻快的乐声与人声交织,正是繁华盛景寓于其中。
“小师兄,你之前真的生气了?”
两人并肩沿河慢行,琴逢玉闻到风中送来的清洁香气,想了想,问,“因为我在乔姑娘面前提你嗓子的事?”
“什么?”李相夷愣了一下,“哦……我是有些不高兴,但和乔姑娘无关。”
“哎?”
“我不是一月前就给你写信了,说嗓子好了的?你是没收到,还是没记住?”
“我收到了……”
琴逢玉反应了一下,“就为这?”
李相夷:“……”
可不是就为这。
李·四顾门门主·天下第一·相夷沉默片刻,他内心深处深深反省自己,怎么莫名其妙计较起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嘴上却不肯服软:“怎么,我不该生气吗?信也没回,事也没记住,一年不见,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这个师兄了。”
琴逢玉满脑袋问号:“可是,小师兄,你写信是一个月前,我收到信就是半个月前,半月前我正准备下山来找你,写了回信也不一定比我早到,何必还多此一举?”
“哼。”
李相夷假装生气,语气里却是笑意,琴逢玉侧头看他,突然说:“小师兄,你变了不少。”
李相夷:“?”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问琴逢玉,“哪里变了?声音的事我知道,这个不用说了。”
此时二人正走到一座拱桥上,琴逢玉站在高处,李相夷比她低一阶,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比她高出一小截。
“唔,好像长高了不少。”
桥上有顽童嬉笑追打着跑过,两人往边上让了让,先目送两个小身影都安全无恙地下了桥,才靠在石砌栏杆上闲聊。
琴逢玉伸手比了一下,“以前小师兄和我平地站,也就高我这么多吧,现在已经不仅比我高出这么多,还再高出一个台阶了。”
“那当然,”李相夷扬眉,“我现在比大师兄还高了,圆圆你嘛……”
“我也长高了!”
李相夷笑出一口白牙:“没说你没长呀,只是我没长得快而已。”
他的手也比了一下,视线顺势挪到琴逢玉脸上,不知为何,他本来是要比划琴逢玉曾经的身高的,此刻却猛地一顿,又收回了手。
“衣装也变了,”琴逢玉没察觉,还在打量小师兄,“这身衣裳看起来好华贵,以前你在山上,没这么有钱,也没这么爱打扮的。”
李相夷:“……”
他想说自己年纪毕竟轻,不穿得吓人一点,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口中却说,“怎么,不好看吗?”
“不是,好看的,”琴逢玉抬头,认真地重复,“我没有说小师兄你不好的意思,这样很好看。”
李相夷再次:“……”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当是很不好意思,因为眼下耳朵后边异常地热,他嘟囔着,“圆圆也变了。”
“嗯?哪里变了?”琴逢玉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我长高了。”
不止如此。
李相夷看着眼前暌违一年的人。
一年前,琴逢玉十五岁,是个清丽的少女。
现在她十六岁,从年纪上来说依旧是少女,肤白唇红,亭亭玉立,个头是长了,面容也有些许细微的变化,但要说多么脱胎换骨,却也未必。
变了的,是李相夷眼里的琴逢玉。
从前在山上,即便偶尔下山,和人情世故有些接触,李相夷也对男女之别没有多少意识。师妹和师兄的确不同,师妹更可爱一点,更柔弱一点,更不爱练武一点——是更不爱练武许多,但这只是两个不同的人之间的差别,不是男女之间的差别。
圆圆是师妹,师兄是师兄,这两个称呼里的“妹”和“兄”,只代表长幼,不表示性别。
——直到他下了山。
下山后,李相夷遇到了包括乔姑娘在内的许多人,又见到了不少在山上时没有的事,离开云隐山那个单纯至极的环境,他才逐渐明白男和女之间有分别,还有无数由此而生的复杂联系。
……虽然他也不能说很懂。
但是,再次见到琴逢玉,在这月夜石桥上,他刚刚蓦地发现,圆圆不仅是他的师妹,还是一名少女。
更确切一点,是一名美丽的少女。乔姑娘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但李相夷看来,琴逢玉也丝毫不差。
这一点猛然醒悟,让他去触碰琴逢玉发髻的手,都已经伸不出去。
琴逢玉还等着小师兄口中她的变化。
小师兄静静望了她片刻,最后他似叹似笑地出了一口气,在自己鼻子上随手刮了一下,移开视线:“哎,就是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