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巍正中偏东方向有一山,名曰“枫”。枫山往东五十里有一城,亦曰“枫”。枫城因临近阳关道,四方与五大世家又相去甚远,加之四周地势平坦、道路众多,成为北巍唯一一座往来众多、商业繁华的“五不管”城镇。
枫城中央有一茶楼,名“聚客”,因茶点便宜又有说书听,每日驻足者众。聚客楼楼分三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从不挂牌的上房;茶也分三种,最下等的苦茶一文钱一碗,卖得最好,二等风霜茶一两一碗,专供富家子弟,一等的雪芼概不出售;酒则分两种,一名“竹青照”,一名“醉今朝”,皆定价奇高且日日供不应求。大堂内设一方台,名“述奇”,每日申时说书先生退场,台下茶客凡有奇遇者便可上台讲述自身经历,若是叫好者众便可免上当日茶钱,若是当日茶钱不足一两,茶楼还会将多余茶钱折现返给述奇人。是以,聚客楼日日爆满,申时大堂更是挤得无处下脚。
今日申时上台的是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公子哥。
他着一身长春色的锦衣,银线锁边,上绣一大幅群蝶戏花图,发带却是明艳至极的嫩黄色。说书先生方一下台他便一撩衣摆跳了上去,往木椅上一坐,双腿放到桌面上,露出一双黑缎云纹的长靴;手中锦扇“啪”地打开,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绽放。
他上了台却一句话不讲,只吊儿郎当地歪在椅里闭着眼睛扇风。
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台下终于有大汉拍桌而起:“到底讲不讲?不讲下来!别浪费大伙儿时间!”
立马有人尖着嗓子附和:“就是就是,莫要平白占了旁人的银钱!”
“你到底讲不讲!不讲下来换老子上去!”
台下的人多半是出苦力的泥腿子,每日薪资不过几十文钱,来茶楼也只点最便宜的苦茶,至多人多时加一碟三文钱的花生,每日消费最多不过十文,若是可以获得那一两银子,家里婆娘的新衣、娃娃的糖果便有了着落。
台下不耐的声音逐渐变成嚷骂,台上那人却似聋了一般,只管抖着腿摇扇子,待店小二将白瓷盏、桂花糕和梨块糖全摆上去,道一声:“公子慢用”他才慢悠悠将腿放下,眼睁开,扇子合上,朝着堂下大喝:“方才的先生讲了北巍最后一个朝代,我便来给诸位讲讲,”他扇子“啪”地放在桌上,“北巍最后一场大战!”
“最后一场大战?”
“正是!”
一孩童跳到椅子上问:“夫子说打了好多场仗,哪一场是最后一场?”
旁边的老者拉他坐下,摸一把胡须,摇头道:“非也,近些年各世家虽有争抢,但都是小打小闹,难以谓之‘大战’。”
“这位老翁言之有理!”小公子三指捏起白瓷盏抿上一口,笑道:“这些年各世家的争斗皆为一己私利,算不得‘战’,若论起惨烈和雄壮,亦或是天下大义,近些年称得上‘大战’的,当数八年前沿江守城之战,而在那一战里最为惨烈的城池,当数临沂!临沂城,也就是大家如今所熟知的孤城。当年沿江城池共有十一城,其中的临沂城最大最繁华,也最靠近沂水,是当年南蛮入侵迎敌最多、最先被攻破、炸毁的城池……”
二楼最中央、视野最好的雅间里,帷幕半挂起,一人着素衣躺在摇椅里,面上覆着素白绢帕,玉白的手指却把玩着一盏青瓷。边上一姑娘着青冥劲装豪迈地跨坐着,一脚踩在长椅上,胳膊肘抵着膝盖,手背轻托下巴,另一手端过青瓷盏一饮而尽,朝摇椅上的人道:“阿笙你看,七尺这小子讲得挺像回事儿!”
摇椅上的人懒得搭理她,懒懒将脸换了个方向继续小憩,只手里的青盏不住转动。
“他不愿意听,你还偏得叫,一会儿他听见了又得同你打起来。”老板娘红绡掀帘进来摆上一壶雪芼又扔给劲装姑娘一壶酒,凭栏而立,远远望着楼下。
蓝云灌下一口酒,咂咂嘴,哧道:“打就打呗,他又打不过我…”
楼下那人似有所感,往上看一眼,蓝云讪讪咽下未说完的话,“咕咚”咽下一大口醉今朝。
楼下正讲到“凌家军死守城门”,一青年不屑笑道:“当年凌长英私开城门至沿江失守大家都知道,一个遗臭万年的叛将怎的在你嘴里竟成了死守城门的英雄?”
小公子蓦地直起身子,讥笑道:“哦?莫非这位仁兄曾亲眼见到凌将军打开城门放敌深入?”
那青年面红耳赤地驳斥:“我虽未亲眼瞧见,但有人瞧见,若不是他私开城门临沂百丈高墙如何能破,若他不是叛军,怎的传了这些年竟无一人替他平反?”
“哦?有人瞧见?那人是谁?是守城军士,还是临沂遗孤?”
另一青年接嘴道:“有可能是军士也有可能是遗孤啊!”
“是啊是啊,当年驰援孤…临沂城的人那么多,谁看见都有可能啊!”
“总之,肯定是凌长英打开了城门坑害了百姓,大家都这样说,那些世家子弟也这样说!”
“是呀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