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尽头的一扇小门前,十锦匆匆摸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铜锁,推门而入。
斗笠沾了雨水,取下来挂在了墙上,再卸下肩头的木箱,放入床头旁的木柜中,这才伸手揭下头上的圆帽。
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倾斜而下,如流墨绸缎,流至后腰。
江十锦确实是沈明酥。
也是国公府封家的嫡长子,万人敬畏的尚书省左仆射大人的未婚妻。
一年前沈家遭难,沈家老爷临死前把一封婚书交给了沈明酥,让她带着妹妹上京城找封家庇佑。
最后只有沈明酥一人到了封家。
这一呆便是一年。
虽还未论到婚事,但封重彦有个未过门的未婚妻住在府上之事,京城人尽皆知。
高门大户最讲究脸面和规矩,屋里的两位姑姑曾同她约法三章:“沈姑娘自来主意大,旁的奴才们管不着,但娘子需记住,只要与封家的婚约还在,在外就得保全封家的颜面。”
这点她明白。
褪下身上的青衫,换上襦裙,再出来,她的一言一行,已瞧不出半点江十锦的痕迹。
手中油纸伞不偏不倚,脚下莲步踱不过寸,连适才脸上的那抹恣意也一扫而光,神态庄重,俨然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闺秀。
桥市到封家的路线,她已经摸透,乌篷船半个时辰到封家。
封家的府邸是陛下两年前封赏时一并所赐,大门平日里只供贵客和封家人通行,其余人皆是走侧面的东门或是西侧的角门。
角门多数乃下人通行,沈明酥走的东门。
东门来往的人少,离她的院子也近,唯有一点不便,落雨天关门早,还好是赶上了,掐着点进了门。
跨上游廊,收了油纸伞立于墙角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挺直腰身,深吸一口气才迈步往前。
一跨入门槛,便见两位姑姑一左一右地立在了门口。
左侧那位是国公夫人指派给她的,名唤连胜。右侧那位是封重彦给她的,名唤婉月。
两人同她一起相处了一年,起初还曾在她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后来许是看出了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由她去了。
人不在时两人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装作没瞧见,如今这般立在这儿等她,定是有事了。
两人也瞧见了她,双手叠于腹前,垂首对她行了一礼,目光却缓缓往上,触及到她鞋面的一片脏污后,眼里的不满毫无遮掩地溢了出来。
沈明酥双脚不觉往裙摆内缩了缩。
当年封重彦寄住在她沈家时,她见他拘谨守礼,总是对他说不用客气,要他把沈家当成自己家就好,他每回笑笑不作答。
如今她倒是明白了这份寄人篱下的滋味,抬头笑脸相陪,“姑姑们抱歉。”
“沈娘子说笑了,奴婢们只是个奴才,哪里担得起姑娘的赔罪。”
她们是奴才,但她不见得就是她们的主子。
封家人不喜欢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国公夫人到下面的丫鬟,多少都对她有些成见。
因为像封重彦那样的逸群之才,若非早与她有婚约,当配皇室的公主和郡主,而非她这等没爹没娘的孤女。
奈何沈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封家人尽管心头不愿,也不能明言,该伺候的还是得伺候。
连胜进屋去取干净的襦裙,婉月留下替她换鞋,语气不冷不热,“省主一个时辰前派人来传娘子,娘子不在府上,奴婢已经禀报,娘子是出去置办胭脂。”
沈明酥愣住。
能让婉月唤一声省主的,只有封重彦。
两年前,封重彦用木头制作出一群飞鸟,并设置好机关在胡军的头顶上投下迷药,成功将皇上解救出重围,后被皇上召回京城,赐封老爷为国公,封封重彦为尚书省左仆射,一举成为百官之首,是朝中人人敬畏的宰相。
权力大,责任也大,就算住在一个府上,她也很少见到人,上回见面还是在一月前封老爷寿宴上。
怎会突然见自己。
莫不是自己在府外之事被察觉了?心口一紧,“可有说何事?”
“奴婢不知。”
她紧张,连胜和婉月同样紧张,沈明酥进封府已有一年,省主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两人此时也有些心虚,多半怕被她连累,替她收拾好妆容,临出门了又交代,“娘子在省主面前,莫要失了规矩。”
‘规矩’二字,这一年内她耳朵都听出了茧。
初进封家,国公夫人便与她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相,再美的皮相看久了,也没得嚼头,为了全封家的颜面,她得学规矩。
站不倚门,行不摇头,笑不露齿,多听少言......
她生在沈家,父亲是一位被贬的太医,同母亲过着闲散的日子,对她姐妹二人百般纵容,只教了她在这世上生存的本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