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变古今(三)(1 / 2)

寿春。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地面,静谧无声,整个院子里仿佛没有一个活物。

门窗紧闭的屋子内,升着一盆银碳,暖意憋得人有些沉闷。塌上之人拢紧衣袍,侧身下榻,汲着鞋走到窗边。

推开窗,冷风顿时呼啸而进,被风一吹,男子有些咳嗽,他握拳在唇畔轻咳两声,但仍旧没有关窗。

他似乎很享受连日来这样难得清醒的时刻。

风打在脸上,和年少避祸时冀州如细密刀子般的风不同,寿春在南北之交,寒冷中又能隐隐感受到江南的水汽。

他望向天,天色阴沉,万里层云,像整片天要倾覆似的。

要下雪了。

坐在窗边,他阖目靠在窗沿上,身子一半冷一半暖,但仍旧没有动弹。

他素来不喜旁人打扰,如今无事可做更是不愿有任何人在他身侧,所以院中一个下人都没有。

忽然,院门处传来声响,木门被推开。同他来此养病的家人打开屋门,便看见他坐在窗边。

“令君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如此吹风。”

来人焦急地直跺脚,他走到窗边,把窗户一把合上。

“哪里就沉疴至此了。”没得风吹,脑子又有些昏沉,荀彧起身缓步走回塌边。

他这才看见家人手中还提了一个木盒,不经意问道:“提的什么?我没什么胃口。”

家人将木盒放下,面有喜色,“丞相赐食。”

一道青光从眼前闪过,晴天霹雳般,荀彧觉得自己有些坐不稳,丞相馈食?

一月前,临出征前,董昭向曹操谏言,丞相有不世之功,耻有凓德,位极人臣,该进位魏公,赐九锡,以彰殊勋。

他内心不郁,当庭驳斥,丞相兴义兵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可是曹操的反应让他如坠冰窟,临出征前,将他调去了谯劳军。

他早该知道,进魏公这事没有曹操本人默认,董昭如何敢提。

可这不就是王莽故事吗,今日进魏公,明日封魏王,该置汉天子于何地?

还有这场兴师动众又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伐吴之征,意义为何。刘备一人入川,荆州被诸葛亮守得和铁桶一般,孙权迁都秣陵,一副扼守边陲的模样。除了无功而返,他想不到第二个结局。

大军南下濡须,意不在此,只是为了班师回朝能名正言顺吧。

满朝上下,只有自己是那个不合时宜的白痴。

他的手摩挲着木盒的纹路,却迟迟没有打开。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二十年的相伴都是错的,只是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对的路在哪里。

家人见荀彧迟迟不打开盒子,有些疑惑:“令君不打开看看吗?”

荀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他挥挥手,“放这吧,我一会再开。”

见家人出门合上门扉,他才颤抖着手掀开盖子。

红色的漆在眼前弥漫,就像官渡之战那流不尽的血。

是空的。

他竟然还妄想过别的答案。

荀彧过世的消息传到荆州时,诸葛亮正在批阅公文。他从连绵的案牍间抬起头,眯着眼有些不可置信问面前的马良。

“曹操不是还在前线吗?荀文若怎么死的?”

马良也有些伤感,“具体不知,只是听说他因病停在了寿春没有去濡须前线。”

诸葛亮恍然大悟。

他并未见过荀彧,但他的伤感却丝毫不比知道周瑜过世那一日少。

这世间,又没有了一个汉臣。

诸葛亮今日没有睡在公门,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中时,正好看见果儿拉着乔儿和无衣在廊下写字。

诸葛乔的字十分工整,他坐得端正,诸葛亮走近一看,是诗经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无衣,你不是总问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这个意思啦。”果儿得意地看向诸葛亮,“爹爹取的。”

诸葛亮看见这首诗更添了一份伤感,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嗯。”

“爹爹不开心么?”诸葛果心有所感。

诸葛亮接过乔的笔,将就那片木简,写下四个字,“王佐之才。”

诸葛乔和无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诸葛亮写完四个字后也没有解释,并不像准备给他们上课的模样。

诸葛果倒是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是荀彧的死讯传到荆州了。

荀彧在曹操处的定位和诸葛亮其实十分相似,从大的方面来说,规划了曹操统一北方的战略蓝图,从细节处又在后方居中持重,守住基业。还能充当hr,给曹老板举荐一个又一个人才。

只是相伴半生才确定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