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瞧见他,他就穿着一身粗布白衣,蹲在河边哭哭啼啼。
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他?
那实在是因为他烧的香火太诱鬼了。
作为一个四处奔波的水鬼,很难相信半夜里刚回到家就能吃到这么好的供奉。到底他是烧给谁的,我也不在乎了,这条河里我称王,就算我劫了哪个小鬼的财,量她也不敢说一个字。
清风拂鬼面,小妖伴歌舞,我惬意地在河上飘来飘去,只管闭眼使劲耸着鼻子吸。
可是我越吸越不对劲。
这个穷寡夫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到香炉上,冒出一缕缕青烟被我吸进嘴里。
他的眼泪又苦又凉,像连翘的味道。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吐出来。
但我饿极了,并不想因为这一两滴苦眼泪放弃这一炉好香烛。
于是我化作人形,趴在他脚下看他。
他哭的厉害,并不能瞧见我。我盯了他半晌,看着他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瘦削小巧的下巴掉下去,那一炉香火就更苦了。
我气得要闭过气去,两手一撑上了岸,正与他四目相对,水淋淋地湿了他一身。
他被我吓得手脚并用地爬开,还是哭,似乎怕吓着谁似的,也不敢大声叫。我见那香火快被我糟蹋了,连忙喊他:“你快续续火,要灭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哭也不哭了,只有睫毛簌簌地颤。我啧一声,一把夺过他的火具耐心地烧起来。
自给自足,很少有鬼做到这份上。
不过我维持不了太久人形,这是会遭天谴的。于是我拉过他的手,把火具塞到他手上,热切地叮嘱:“万望小寡夫好好烧香,别再哭了。”
我看他一双含泪的明眸怯怯地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动,觉得他这个傻样子或许听不懂我说话,我完全是白费口舌。不过,好在我刚刚把剩下的全点了,今晚能享清福啦!
谁知我刚要走他就拉住我,抻着我的袖脚,不使力气却也不松手。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等着他开口。
他想干什么?嫌我说话难听还是烧了他的香啊?难不成要打我?
我皱着眉胡思乱想,他小声开口了,声音娇弱的很:“敢问贵人是否认识我家妻主?”
他果然脑子不好。
“我只认识死人,要寻人你找别人吧。”我瓮声瓮气地答。
谁知我说着他又哭了,真真切切地说他妻主便是在这河中溺死的,叫什么何八。
我左脑念着那炉没着落的香火,右脑想着谁叫何八。死在这河里的叫何八的没有十个也有九个,教我怎么找?
化人形是极耗精力的,我回答不出他的话,就神游着吸香火。吸着吸着感觉清醒了不少,突然脑子灵光一闪。
他知道我不是人!
我来兴趣了。他不是傻子!我就追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的?你怎么知道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我的衣服,说那是前朝的服饰了。
“而且,您从水中出来见我烧香,却没有驱赶我,还,还帮我烧,我——”
我看他又要哭,连忙岔开话题:“那你问对鬼啦!这条河我熟的很。只要是这条河里溺死的,是喝了孟婆汤还是未入轮回做了水鬼,你就等我消息吧!”
他跪下就要拜。我说我不是神是鬼,不受凡人拜。他也不害怕,便说那来日他再带香火来报答我。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敢告诉他,今日的香火也全进了我的肚皮。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我头更晕了。他看我恹恹的没精神,便觉得我烦了,就拜了拜请我好好休息。他话音刚落,我就一头扎进水里。
他又吓了一跳。站在河边没走,仿佛是在看我淹死没有。见我好好的在水里滚来滚去,就安心地准备离开。
可我脑中最后一丝清醒让我想起了我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在活人眼中已经是文物了。没准那些新死的小鬼都嘲笑我好久了。
“喂!”我从水中冒出头叫他。
他转过身,站在蒹葭丛生的岸边探着头望我,那纤纤身姿,不得不说,当称温润君子。他的身影和另一个人影重叠,我心中一颤,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只不过我太困了,只是一瞬间,我全然忘记那一刻的悸动。
“下次带点纸钱。”我不好意思地憋在水里说。他笑着应了,我却更不好意思了,一张鬼脸憋个通红,开始难过地在水里吐起泡泡。
做鬼也难逃一个穷字!